“国之强弱存亡,不在于敌将之生死。而在于我等为人臣子者是否尽心国事,培固国势。若晋国国势固如山陵,谁能撼动?”郤缺说道。
“不错,不错!郤大夫所言,实为至理。”赵衰连连点头。
“至理个……”先轸又是大怒,本欲大骂“至理个屁”,话到口边,又把那个“屁”字硬生生咽回了肚中。
赵衰可绝不是郤缺,能对其“无礼”。许多年来,赵衰一直是晋襄公的“辅佐之师”,且与晋襄公有婚姻之亲。晋国的大事,往往非由赵衰点头不能决断。赵衰之子赵盾、赵同、赵婴等俱拜为大夫,其侄赵穿及族人亦是满布朝中。赵氏已成晋国第一大族,声威显赫,人莫敢犯。
啊,我连赵衰都不敢得罪,为何对国君无礼之至,竟以唾沫相污?朝堂之上,无礼于君,论律当斩,我这不是犯了死罪吗?先轸愈想愈是心惊,偷眼往上看时,见晋襄公高坐国君之位上,双眉紧锁,深有忧色。嗯,主公向来宽厚,哪能将我这无礼之举放在心上。先轸自我安慰着。只是他心底里仿佛从此系上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坠得难受,怎么也解不下来。
秦军在崤山遇伏,全军覆灭的消息传至国中,整个雍城顿时陷入一片哭声之中。悲伤的浓云重重压在城头,尽日不去。哭得最伤心的人是秦穆公——此一仗将他最精锐的将士伤亡殆尽,只怕数年之内,秦军的元气难以恢复。
由余自囚在家,上书请求秦穆公治罪。秦穆公当着众臣的面,将由余所上之书烧了,说:“罪止寡人一身,与爱卿何干?”由余羞愧交加,自请至黄河岸边守候,接应有可能从晋地逃回的将士——并果然接到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将。
秦穆公闻听三将生还,悲痛中又生出大喜之意。他穿上素服,以示对阵亡将士的哀悼,然后亲至郊外,迎接三位将军。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将见了秦穆公,俱是哭倒在地,请求主公以国法处置。
秦穆公扶起三位将军,哭道:“寡人不听蹇叔之劝,而使众将身受奇耻大辱,实为寡人之罪也。”哭罢,召集众军,仍以三将为军中之帅,倍加礼敬。三将感激流涕,磕头出血,誓言不负君恩,必报丧师大仇。
拜谢之后,三将各自回府。孟明视闻听父亲病重,衣不及换,慌忙奔至后堂,跪在父亲的病榻前,乞求父亲恕他不孝之罪。
百里奚欣慰地笑了笑,道:“为父留此一口气,就是为了见吾儿一面。主公容吾儿不死,实为明君。吾儿不可不报主公此天高地厚之恩。吾儿勇而耐劳,是其长处,然吾儿轻敌浮躁,又实为其短处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吾儿须牢牢记取。唉!行军征战之事,关系千万人身家性命,吾儿一定要慎之,慎之啊。”
孟明视含泪说道:“儿当牢记父亲教导,决不轻敌浮躁。”
“从军士卒,伤亡太多。吾儿得以生还,切不可忘了众枉死的军卒啊。吾死之后,吾儿当尽舍家财,厚恤阵亡军卒家属,切不可贪恋财物,致使怨气凝结。”百里奚叮嘱道。
“父亲大人乃国之梁柱,怎可言……言……言此不吉之语。”孟明视哽咽着说道。
“人生难免一死。但求死得其所,便已足矣。”百里奚愈说声音愈是微弱。和儿子的一番对话,已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百里奚之死,令秦穆公大为悲伤,亦亲至灵前哭祭,并停朝数日,以示对百里奚的哀悼之意。待百里奚下葬之后,秦穆公拜由余、公孙枝为上卿,分列左、右庶长。秦穆公又升迁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人为中卿,主掌军务。
孟明视遵听父言,尽散家财,厚恤阵亡士卒。并日日与西乞术、白乙丙操练军卒,习练战阵之法。秦国军卒们大为感动,用心习练战阵,一扫往日只爱野战、军令不整的陋习。秦穆公见孟明视等不忘战败之耻,心下甚是欣慰。因静极思动,遂令子车奄息护驾,前往岐山行猎。
车马刚已布好、正欲出行之时,忽有一小车直驰入队列之中。秦穆公抬头看时,见小车中立着一位少女,明眸皓齿,美艳如花。
“弄玉,你不好好在宫中玩耍,出来作甚?”秦穆公板着脸,做出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
弄玉是秦穆公最小的女儿,不仅美丽,且自幼聪明绝顶,尤善音乐,筝笛琴瑟,无一不精。其中又最爱吹奏玉笙,音若百鸟和鸣,令人听之心旷神怡。
秦穆公对弄玉爱若掌上明珠,每当坐朝之后,必听弄玉吹笙一曲,方能安歇。有时候出城游猎,他也将弄玉带在身边,以免寂寞。但是近来,他既很少听弄玉吹笙,游猎时亦很少带上弄玉。
“君父,女儿犯了什么错,你这么不理会女儿?”弄玉噘着嘴,边说边跳下小车,跃到秦穆公的高车上。每次弄玉跟随秦穆公出外游猎,都是与秦穆公同乘一车。
“你是寡人的**,有什么错?有错的只是寡人。”秦穆公笑笑,并未将女儿赶下车去。他觉得有许多话该对女儿说说,让女儿跟着走一趟也无不可。
车驾出行,自北门而出,往岐山驰去。一路上山青水碧,草木繁盛,时时现出平整的田野。几只黄鹂鸟从高车旁飞掠而过,融入碧蓝的天空。
“外面真好玩。我可不喜欢待在宫里,君父今后要多带女儿出来才是。不然,只怕女儿闷死了,没人吹曲子给您听呢?”弄玉快活地说道。
“唉!这次是我们父女最后一次同乘游猎,实在是让为父……”秦穆公伤感地说出了半句话。
弄玉一惊,忙问:“君父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秦穆公慈爱地一笑:“傻孩子,你都十六岁了,早该出嫁啦。你成了别人家的夫人,怎么还能跟随为父同乘游猎呢。”
“君父,女儿……女儿……不嫁,不嫁!”弄玉垂下头,眼中满是泪水。
“傻孩子,女儿大了就出嫁,乃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唉!这些话,论理该你娘对你说的。可谁让寡人自幼把你当男孩子养,太娇惯你了呢。嗯,今后你到了夫家,可不能任性,要做位贤惠夫人啊。”秦穆公感慨地说着。
“不,我不嫁!”弄玉说着,眼中的泪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掉落下来。
“看,刚才还在说你任性呢,你就又成了这个样子。”秦穆公不高兴地说着。
“不……不是女儿不听话,是女儿舍不得离开君父。”弄玉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