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舜乃上古圣帝,寡人岂可比之?即以寿数相比,也不可及矣。闻说尧帝寿过百岁,寡人今年已六十八岁,若能活过七十,就已足矣。”晋文公感慨地说道。
“主公仁德高于天厚于地,寿数当远过尧帝。”胥臣连忙说道。晋文公笑了一笑,并未说什么。他当然想活过百岁,但近来身体忽然大坏,连早起视朝,都是异常艰难。只是此等之语,他却不便告知臣下。
看来,寡人得好好想一想身后之事了。先君去世后,寡人兄弟之间自相残杀,太过触目惊心。寡人实在不能让儿孙们重蹈覆辙。内争其国必乱,国乱必为外敌所趁,说不定秦人正在等着寡人死了,好来欺负欢儿呢。齐桓公堂堂霸主,却闹到死后无人收尸的惨况,遗恨九泉,可悲可叹。寡人不仅生前所立的功业远超齐桓公,死后的哀荣亦应远远超过齐桓公。晋文公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做出了许多令朝臣莫名其妙的“昏暴”之事。
他的脾气大坏,常常在朝堂上当众羞辱臣下。受到羞辱的臣下都得到了太子欢的安慰,心中对太子欢非常感激,称颂不已。晋文公还将许多公认的良善之臣赶出了朝堂。而郤缺这等“逆臣”之子,晋文公却请进朝堂,拜为大夫。
到后来,晋文公连儿子们都容不下,声言将把儿子们全都捉起来杀掉。结果儿子们在惊恐中四散而逃,其中公子雍逃到了秦国,公子乐逃到了陈国,公子黑臀逃到了王都。
晋文公的“昏暴失常”,令列国诸侯大为恐慌,却令得秦穆公哈哈大笑:“晋侯忘恩负义,受天所弃,已至昏暴,必将活不长久。”
晋文公果然活不长久,在周襄王二十四年(公元前628年)一病不起。临终之前,晋文公将赵衰、先轸、狐射姑、胥臣、阳处父诸臣召至榻前,嘱咐众人善辅太子,不仅要承袭君位,还要保住霸业。最后,晋文公紧握着太子欢的手,拼出全身力气大叫道:“吾儿千万不可大意,须得牢记——寡人死后,秦人必将欺负吾儿!吾儿当痛杀秦人,决不可放走一个!决不可放走一个!”言犹未绝,晋文公撒手而逝,双眉尚是紧皱,似有忧色。
太子欢哭拜于地,咬指出血,誓言不忘父亲临终之语。赵衰、先轸、胥臣、狐射姑等人于当日拥立太子欢即位,是为晋襄公。
晋襄公一边治丧,一边连下诏令,召回被其父亲逐出的朝臣,又减免赋税,宽赦罪囚,还派使者至各国报丧,言语谦恭。国中臣民大喜,纷纷言道:新君宽厚仁爱,更胜于先君。各国诸侯也觉满意,认为晋襄公能够谨守礼法,必不至于仗势欺人。
几乎在晋文公去世的同时,郑文公亦是一病而亡,众文武大臣奉公子兰即位,是为郑穆公。郑穆公久居晋国,又得晋力成为国君,心中自是偏向晋国,对“防守”北门的秦军甚是冷淡。杞子、逢孙、杨孙三人大怒,遣密使驰回秦国,言道——郑得秦力,方保全国家,今日郑君新立,背秦事晋,实为可恶。秦穆公听了,亦是大怒,召集群臣,欲大举伐郑。
“不可。”蹇叔立刻说道,“郑地远在千里,士卒行至,必然疲惫。以疲军而袭远方之国,岂能胜之?纵能胜之,又如何守之?劳苦士卒而不能使其获胜,士卒必生怨意,士卒若生怨意,国中只怕难得安宁。”
“远征难以胜敌,寡人岂有不知?然郑国都城中有我秦兵,可为接应,里应外合,岂有不胜之理?”秦穆公不高兴地说着。
“千里行军,难以隐藏痕迹,必为郑国所知,将尽逐我驻郑之卒,何能里应外合?况且郑国新丧,乘人之丧而伐之,非礼也。”百里奚说道。
这两个老家伙怎么专与寡人作对?秦穆公不满地想着,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由余。
“臣以为,若能隐蔽而行,可以征伐郑国。我秦国伐郑,非欲得其地,而是讨其罪也,郑人背盟,秦国若不讨之,何以服天下?郑人失礼在先,秦国后讨之,不为非礼。秦国兵威扬于中原,乃将士多年所盼,只有高兴,何来怨意?”由余说道。
“爱卿所言甚妙,正寡人心中所想也。”秦穆公欣然说道。
“不得郑地,我秦国难道要另立郑君吗?”百里奚迷惑地问。
“那倒不必。我秦国灭郑之后,可将其地送给周天子,以示我秦国尊王之意。”由余笑道,心中极是得意。其实他自上次从郑退兵之时,就已料到今日的伐郑之举。
郑国离晋太近,无论如何,也会屈从于晋而背叛秦国。他和秦穆公已详细商量了征伐郑国的办法,以及灭了郑国之后该如何善后的种种细致之处。这些秘密之事只有他和秦穆公二人知晓,蹇叔与百里奚丝毫不知。虽然他名位上仍低于蹇叔、百里奚二人,但在实际上,已成为秦穆公最宠信的人,言必听计必从。
“晋侯夺天子之地,尚能称为霸主。寡人将一整个郑国奉给天子,还不能争得霸主之位吗?”秦穆公亦是得意地笑了起来。
“郑既服晋,必受晋人庇佑,我军伐之,难免会被晋人攻击。还望主公谨慎啊。”百里奚着急地说道。
“秦、郑之间,险阻重重,晋人若心怀不善,必使我……”
“二位上卿不必多言。秦军之强,晋人早已领教,岂敢心怀不善。就算晋人真的心怀不善,我秦国就敌他不过吗?”秦穆公打断蹇叔的话头,向众武臣望过去。
“嘿!晋军乃手下败将耳,何足惧之!”
“连重耳也是仗了我秦军之势,才能当上国君,他晋国就忘了么?哈哈哈!”
“哼!晋国的国君都被我秦军俘虏过,莫非晋人忘了!”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武将大声嘲笑起来。众将见晋国称霸天下,晋军威风凛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心里早窝着一团火,巴望着立刻与晋军大战一场。
“哈哈哈!众位将军果然英雄,不愧为我秦国朝臣。”秦穆公仰天大笑起来。蹇叔、百里奚对望一眼,心中都是忧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阻止秦穆公的伐郑之举。
周襄王二十四年(公元前628年)冬十二月,秦穆公拜孟明视为大将,西乞术、白乙丙为副将,领精锐兵卒三万人,战车四百乘,兵伐郑国。蹇叔、百里奚无法阻止秦穆公的决断,遂于师出之日,相扶立于大军必经的东城门外,痛哭不止。
“哀哉,哀哉!三万秦国好男儿,竟至埋骨他乡,岂不痛哉!”蹇叔边哭边说道。
“哀哉,哀哉!吾见儿出,不见儿归!痛杀肝肠也!”百里奚哭道。
孟明视、白乙丙见父亲如此,不觉大吃一惊,慌忙奔过来,欲将二位老人拉开。大军出征之时,临师而哭,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依律当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