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伐郑,必从崤山经过,此地极险,晋军必于此处伏击吾儿。吾儿千万小心,不要将尸骨抛在了那儿啊。”蹇叔拉着白乙丙的手哭道。
“明视儿啊,你蹇叔伯父精于地学,所言决无差错,你可要牢牢记在心里啊。”百里奚说道。
孟明视和白乙丙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哭笑不得。唉!这人老了胆子就变得比兔子还小。两个人在心里嘀咕道。终于,两位老人拗不过孔武有力的儿子,被强行“扶”上高车,回转府中。
蹇叔、百里奚府第相近,二人先至蹇叔府中,等待着秦穆公传来的诏令。两位上卿临师而哭,并口出不祥之语,不能不传到秦穆公耳中。或许秦穆公大为震怒之下,会下诏将二位上卿杀死。
二位上卿虽然官位极高,但毕竟犯了“该死”之罪。秦穆公杀之,理所当然,并不为过。或许秦穆公会顿然醒悟,改变决断,将伐郑大军追回。毕竟,秦穆公是天下皆知的贤君,不是没有“知错即改”的可能。
秦穆公的诏令果然传来了,是由两个内侍小太监口中传来的——“寡人初见蹇叔,其年已是七十有余,当时若亡,今日墓上之树,定有合抱之粗。”
“哈哈哈!”蹇叔大笑了起来,“主公嫌我活得太久,说我早就该死了!是啊,我已年近九旬,太老了,太老了!不死何为!”
百里奚怎么也笑不出来,哽咽着道:“都是我连累了仁兄,非要将仁兄从鹿鸣村拉了出来啊。”
蹇叔笑道:“这怎么能怪贤弟呢?其实我也不愿老死鹿鸣村啊。能与贤弟同仕秦国,做出一番事业来,已不负平生所愿,死亦足矣。”
“无兄何以有弟?弟愿与兄同死。”百里奚紧抓着蹇叔的手说道。
“贤弟可不能轻生。一者,主公并未嫌你活得太老。二者,明视、乙丙诸后辈还须你来照料啊。吾料秦军必败,只是难以断定诸后辈之生死,万一诸后辈有生还之望,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蹇叔恳切地说道。
“主公他……他太过分了,我拼了老命,也要找他理论一番。”百里奚激愤地说着。
“不用去找。主公的脾气你我还不知道吗?他决不会在这个时候见你。”蹇叔摇着头说道。
“我……我……”百里奚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声音都在颤抖。
“你也不要怨恨主公。不论怎么说,主公终究是位贤明之君,他会知道自己错了,也会改其错处。只是主公求霸太过心切,难以静下来仔细想一想。秦国经过你我二人一番治理,根基已固,纵有一时失策,也难撼动国势。以吾之料想,秦国必有霸于天下的那一天。到了那时,秦后辈之人,决不会忘了你我二人的!”蹇叔坦然而又满带着信心地说着。
数日后,蹇叔在府中逝世,朝中传言纷纷,说是老相国酒喝多了,大醉而死。秦穆公十分哀痛,亲至灵前哭祭,以上卿之礼,厚葬蹇叔。百里奚参加葬礼之后,回至府中便病倒在榻,不能上朝理事。平日秦国朝政赋税,诉讼裁决,乃至粮草接济之事,都由蹇叔、百里奚照管,此时少了二人理事,朝中竟是一片混乱。
秦穆公急了,亲自赶到百里奚府中,探望病情。
“那天寡人只是说了一句气话,没料到老上卿就……就,唉!千错万错都是寡人的错。求您看在明视的分上,到朝上去看看吧,明视他们的粮草接济,可不能断了啊。”秦穆公说道。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眼圈红红,似有泪珠流动。
哼!君无戏言,你难道就不知道?对秦穆公的“认错”,百里奚并不感动,只淡淡地说道:“由余本领远远超过微臣,主公可将朝政交付与他。”他对由余鼓励秦穆公伐郑的主张极为不满,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训斥由余,却总也找不到。由余似是早有所料,也称病在府,竭力躲着百里奚。
“唉!”秦穆公苦笑了一下,道,“由余甚有计谋,可使其乱人之国,而不可使其治国也。乱人之国,寡人听由余之谋。若论治国安民,寡人只能倚仗老爱卿了。”见秦穆公如此说,百里奚心中才稍感宽慰,觉得秦穆公虽然渐渐昏暴起来,还算是有着知人之明。
“微臣已过八十,近于望九,真正是太老了啊。朝中之事,纵然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主公若是信得过微臣,请将朝政付与子车氏三兄弟,子车奄息、子车仲行、子车针虎三人文武双全,谨慎恭顺,德行才学人所共知,国人呼为‘三良’。这些年来,微臣与蹇叔多得三良之助,方可使朝政不乱。”百里奚说道。
子车氏三兄弟出身微贱,虽有大才,俱列于下士,为朝官中最低之位,蹇叔、百里奚屡欲升迁三兄弟,秦穆公都未应允。其实秦穆公也早知“车氏三良”之才,所以未用,是不想把“恩宠”之功让与蹇叔和百里奚二人。朝臣无论大小,都是国君的“资财”,唯有国君才能对其显示雨露之恩与雷霆之怒。
蹇叔、百里奚若推举的是一般朝臣,秦穆公早就答应了下来。似“车氏三良”这等大才,秦穆公就不肯轻易升迁。等两位老上卿都去世了,寡人再大用三良,其必怀感激之心,将为寡人尽死力矣。秦穆公心中常想着。如今蹇叔已去世,百里奚也是难以上朝,秦穆公已到了不得不大用三良的时候。从百里奚府中回到朝堂上,秦穆公立即发下诏令——拜子车氏三兄弟为上大夫,执掌朝政。
由下士到上大夫,连升了六级,子车氏三兄弟深感主公天恩浩**,入宫拜谢时,俱是哽咽不已,誓言以死相报君恩。子车奄息长于筹算,心细如发,主管赋税及百官之事。子车仲行严明果断,主管诉讼之事。子车针虎精力过人,主管边关进出以及接济粮草之事。而各国来往,藩属拜迎之事,则归由余掌管。不过十余日,朝堂上已是一片肃然气象,无丝毫乱意。
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率军一路疾行,很快就接近了王都洛邑。依照礼法,诸侯之军,经过王都,必事先禀告,并卸甲步行,缓缓而过。孟明视觉得秦国既然想争霸天下,不能不对周天子表示敬意。于是他改变趁夜悄悄自王都城外走过的想法,遣使禀告周天子,言秦军将从北门而过,请周室大夫登城观军。周襄王不明白秦军为什么忽然到了都城之下,慌忙传令紧闭四门,让王子虎等人上城“观军”。
但见秦军疾如狂风一般从北城门外掠过,好不威猛。当每一辆战车接近城门时,车上甲士就脱下头盔,跳下车行走几步,复又跃上车去,急速前行。孟明视不想耽误行军,以此来表示“卸甲步行”之礼。
秦军东行,必为灭郑之故。郑国正值国丧,只怕无备,恐会吃了大亏。不论是晋、是秦,灭了郑国俱是与我周室不利啊。王子虎正忧心忡忡地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嬉笑之声。
他转过头看时,见嬉笑者乃是上大夫王孙满。王孙满很年轻,不过十余岁,所以能名列上大夫,全是承袭父辈所遗之故。对于这种倚仗先辈之功,“窃居”高位的贵族子弟,王子虎一向看不上眼,当下训斥道:“尔不过一童子耳,如何在众人面前嬉笑失礼。”
“吾所笑者,秦军耳,非是不敬众位大人。”王孙满回答着,并无惧色。
“秦军壮健骁勇,登车如履平地,有什么可笑?”王子虎问。
“礼者,诸侯之军过王都之门,须卸甲步行。今日秦军仅脱下头盔,跃于车下复又跃上,是明知于礼而不守之。明知于礼而不守,军中易于生乱。且秦军行速虽快,车乘却不整齐,后车常超于前车。车乘不整,其军令必不严矣。易生乱而令不严,虽其士卒骁勇,又有何为?以吾观之,此次秦军恐难归国中矣。”王孙满笑道。
王子虎听了,大为诧异,不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王孙满一番。想不到,他小小的年纪竟有此等见识,日后必为大才。今后我不仅不能轻视于他,还应多多与他结交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