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机处,恭亲王十分懊恼道:“当初重用汉臣她比谁都赞成,如今又没头没脑说这么一通话,真是莫名其妙!”
户部尚书宝鎏向来说话不过脑子,大咧咧道:“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长毛大势已去,高鸟尽,良弓当然要藏。这良弓可不仅是曾氏兄弟,王爷您也要上心。这一阵御史们的折子劝这劝那,话音里都让人想到王爷您呢!”
大学士吏部尚书文祥的脾性正与宝鎏相反,他虑事周密,说话办事都很谨慎,也点了点头道:“宝大人说得是,只是这话万不可在外面乱说。”
恭亲王连连叹气道:“本王尽心办差,一心为大清社稷,她又何必如此呢?”
“这事儿少不了安德海在里面捣鬼,他仗着西边的宠信,越来越嚣张了。听说这一阵他和御史言官们联系颇多,而且还交结外官,竟……”军机行走曹毓英觉得这事不该说,就打住了话头。
“说下去呀,竟然怎么了?”恭亲王盯着曹毓英道。
曹毓英见搪塞不过去,只好如实相告:“礼部有个叫李广信的郎中,两广总督瑞麟当年带兵时,这姓李的就在军前效力,现在他托了安德海向瑞麟说项,请上个保荐折,希望能升一升。”
“堂堂一个总督,能听安德海的支派?”恭亲王有些不可思议。
“安德海与瑞大人本也从无联系,他大概是收了李广信的银子,就硬扯着办。他去内奏事处把近年来参劾瑞大人的折子抄了个细目,密寄给瑞大人,送了个人情,后来他又打着太后的旗号让瑞大人上保荐折,还寄去了李广信的节略。瑞大人来信让下官帮忙,看是不是太后的意思。”说着,曹毓英从靴页里掏出李广信的节略。
恭亲王一看怒火就腾地冒起来了,大喊道:“来人!去找小安子,让他去交泰殿见本王!”说罢,就气冲冲走了。
文祥一看事情不妙,就责备曹毓英道:“像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就直接报给王爷了?依王爷的脾气,这还了得?”
曹毓英也后悔了院“瑞大人原是看在同乡的分上,才让下官不动声息探个底,下官真是太糊涂了,这可怎么向瑞大人交代?”
宝鎏向来胆大,脾性又执拗,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冲劲,一拍桌子道:“这小安子早该收拾了,你们怕什么?”
文祥见宝鎏也是火上浇油,急得不得了院“我的宝大人,这哪里是怕小安子?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小安子可是西边的红人。你们两位没看出来,自从克复金陵后,西边对议政王可不比从前了,这再让小安子一搅和,还不生出大事来?”
曹毓英心里更害怕了,道:“文大人,王爷去交泰殿干什么?您快想想办法呀!”
“还能干什么?训小安子呗!那里不是有顺治爷立的铁牌吗?咱们别在这里傻站着,快去交泰殿劝劝王爷。”
安德海一到交泰殿,恭亲王就大吼一声道:“小安子,你做的好事!”安德海不知什么事被恭亲王抓住了把柄,腿一软就跪下了。
恭亲王指着顺治立的铁牌怒斥道:“安德海,这上面就是顺治爷专为太监立下的规矩,你给本王大声念!”
安德海心中惶恐不安,却硬着嘴道:“王爷,奴才做错了什么,请王爷训斥就是。”
“狗奴才,你干的好事难道本王一概不知?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恭亲王说着把李广信的节略掷到了他面前。
安德海一看就知道瞒不住了,浑身直冒冷汗,连连求饶道:“王爷,都是奴才糊涂,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恭亲王正在火头上,岂能说饶就饶?他指着安德海的脑门,劈头盖脑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倚仗太后就可胡作非为吗?你把顺治爷的敕谕给本王念念,论一论你该当何罪!”
安德海被议政王的怒吼吓破了胆,颤声念道:“本朝以前明阉寺害政祸国为鉴,严禁太监干政不法。太监但有犯法干政,窃权纳贿,嘱托内外衙门,交结满汉官员,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贤否者,即行凌迟处死,定不姑贷!”
每一条都是凌迟,而且哪一条安德海都犯了。他此时才真的害怕了,两股颤颤,汗透内衣。
此时文祥等人赶到,劝道:“王爷,您何必为一个太监生气呢?念他当差还算机灵,您且饶他一回,以后再有不法情事,就一并严惩吧!安德海,你还不快滚?!”
安德海得了台阶,连忙屁滚尿流地跑回宫里,躲进屋里哭了一场。他两眼红肿,不好见人,就谎称自己病了,连晚饭都没有吃。他躺在**辗转反侧,忽冷忽热,竟折腾了大半晚上。半夜醒来,他再也睡不着了,一心琢磨着明天怎么给太后回话。
次日早朝后,安德海去给太后请安。慈禧温语相问道:“小安子,昨天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吧?”
安德海伏地叩头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昨儿个没病,奴才是让六爷训斥了一顿,觉得委屈,哭肿了眼,没脸见主子,所以就撒了个谎,请主子宽恕。”
“六爷为什么事训你?”
安德海见慈禧什么也不知道,便知恭亲王没有先告状,于是胆子就大了些,回道:“都怪奴才急着来侍候太后,走得快了些,惊了六爷的驾。六爷怪奴才没有规矩,把奴才训了半个多时辰。”
“宫里规矩多,教训你也是应该的,不过也犯不上训你半个时辰。”慈禧是个精明人,有些不相信小安子,你可别给我打马虎眼。”
安德海心头一激灵,但事已至此,绝无退路,他一时声泪俱下道:“主子,奴才挨六爷的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奴才怕惹主子生气,就一直没敢说。奴才琢磨着,六爷的本意也不是骂奴才,这告诉了主子,不正如了六爷的意?”安德海也看出太后对恭亲王有些不满,索性又添油加醋修饰了一番,擦着泪道:“奴才是什么身份,王爷又是什么身份,他何必与奴才为难?”接着,他又把恭亲王训斥的话拣了几句回给慈禧。
慈禧听了气得手直抖,大声道:“好啊!好你个老六,我一向待你不薄,你还要怎样?小安子,传议政王!”
安德海一听要坏事,叩头如捣蒜道:“主子,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知道一回话就会惹主子生气,奴才该死!奴才受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都怪奴才这臭嘴,都怪奴才这臭嘴!冶他一边扇自个儿嘴巴一边说,“主子,您犯不着和议政王生气,议政王心里想什么能瞒得了您吗?您以后留点心就是了。”慈禧想了想,为一个奴才召见议政王也确实不妥,也就罢了,道:“小安子,你现在就去问老六,看责问曾国藩的谕旨起草了没有。”
上谕是五天后递到两江总督府的。曾国藩恭敬地打开廷寄,看着看着,额上豆大的汗就落了下来。曾国荃就在身边,他看大哥如此神情,就接过上谕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看便火冒三丈,尤其是左宗棠竟把伪幼天王逃出之事捅给朝廷,更是让他十分不满。他把廷寄拍到桌上大声叫道:“左三矮子这只白眼狼,竟恩将仇报,屡屡与我兄弟为难!朝廷真是卸磨杀驴!惹急了,我兄弟振臂一呼,杀上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