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企先道:“公美言之有理,既是新皇登基,就应该开创新气象。”
宗干犹豫道:“可新皇冲弱,难以独当大局。”
这也正是眼下政局的难点。新皇虽已继位,但毕竟才十六岁,在很多战功卓著的皇室宗亲眼里,他还是当年的小合刺(完颜亶的女真名)。就说先帝驾崩后的禁酒令,就有人置若罔闻。想当年太祖皇帝驾崩时,先帝即位后一纸诏书,别说在会宁府,即使最偏远的乡村也一片肃然。
宗干将目光转向宇文虚中:“国师有何高见?”
国师并非官职。金人信佛,京城高僧多称国师。宗干对宇文虚中以国师相称,是对他的尊重。宇文虚中从得到宗干的邀请起也一直在紧张地思索,他清楚今晚将非同寻常。听过宗干的言语,宇文虚中渐渐有了主张,他清了一下嗓子道:“下官以为,新皇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变易官制,而是封赏勋臣。”
韩昉、韩企先以及完颜宗干都静静地看着宇文虚中。
“而且,下官以为要封赏的第一人便是都元帅。”宇文虚中继续道。
韩企先问道:“封赏都元帅?如何封赏?”
宇文虚中道:“都元帅征战三十余年,劳苦功高,至少应该位于三公之列。”
三公即太师、太傅、太保,按宋、辽体制,属国朝最高官职。宗干是何等精明,顿时悟出了宇文虚中的深意,点头道:“嗯,国师的主意不错!”
宇文虚中望着宗干道:“都元帅除了晋升三公之列,还应敕封王爵。”
“对对对,都元帅早就应该敕封王爵了。”宗干端起酒盅,“来,为国师的良策将这盅酒干了。”
搁下酒盅,宇文虚中又道:“眼下都元帅还在京城,如果加封得快,就没有必要再回西京了。”
宗干呵呵一笑道:“自家正在犯愁,年前,先皇将都元帅留在了御寨,如今大丧已毕,实在找不出什么由头来挽留都元帅。”
韩企先与韩昉先是一愣,继而省悟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年前,吴乞买将完颜宗翰从西京召回来商议伐宋,临了却任命完颜昌、完颜宗弼领兵出征。吴乞买对宗翰说,朕病了,身边少个说话的人儿,你就留下来陪陪朕。这一陪就是半年,完颜宗翰再也没有离开上京。对于吴乞买挽留宗翰,上京有各种议论,宇文虚中认为,将完颜宗翰留在会宁,这是病入膏肓的吴乞买在安排后事。完颜宗翰权势过大,吴乞买担心自己死后新皇无法驾驭。
“国师之策,两位先生以为如何?”宗干看着韩企先与韩昉。
韩企先与韩昉熟读经史,清楚宇文虚中建议对完颜宗翰加官晋爵的真实目的。所谓封赏即是剥夺宗翰的兵权,将其困于会宁。
对于完颜宗翰,韩企先与韩昉没有成见,相反,他们倒认为目前统领大金国兵马,完颜宗翰仍是最佳人选。尤其是韩企先,这些年供职中书省,与宗翰多有交往,他虽是降臣,可完颜宗翰从不另眼相待,两人的关系颇不一般。只是如今,朝中大权已为完颜宗干掌握,自然容不得拥有大金半壁江山的完颜宗翰。想当年,大辽不也是这样么?北府宰相萧兀纳是何等忠诚,曾冒死保护耶律延禧,并在朝堂上力主以耶律延禧为嗣。可是,萧兀纳权柄太重,待到耶律延禧登基,立即官升萧兀纳为太傅,名义上是礼尊萧兀纳,实际上是将其逐出权力中心。
“新帝继位,应该封赏天下。”事已至此,韩企先不可能表示异议,“不过,加封都元帅,勃极烈也得加封。”
宗干将手一摆道:“自家的功劳怎么能跟都元帅相比?”
韩昉跟韩企先一样,只能附和宇文虚中的意见:“国公说得对,既是加封都元帅,勃极烈也不必推辞。依下官看来,勃极烈应为三公之首。”
宗干继续摆手:“如果奏请圣上恩准加封三公,太师之位应该属于蒲鲁虎。如今他是忽鲁勃极烈。”
按勃极烈排序,谙班勃极烈为储君,忽鲁勃极烈为国相,国论勃极烈与移赉勃极烈排位第三和第四,为忽鲁勃极烈的左右助手,相当于执政。
韩企先和韩昉不吱声了。
宇文虚中知道韩企先、韩昉与宗翰的关系微妙,可他更深知眼下当政者是完颜宗干,他只能讨宗干喜欢,又道:“既是天子封赏,就得昭告天下,使四海通晓,人人尽知,百官朝贺,万民景仰。”
宗干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从宗干府邸出来,韩企先揶揄宇文虚中道:“国师好计谋啊!”
宇文虚中呵呵一笑,回敬道:“此处不是西京!”
闻言,韩企先和韩昉无话可答,低头匆匆踏雪而去。
数日后,新皇完颜亶颁布恩命:
擢拔蒲鲁虎为太师,封宋国王;斡本为太傅,封梁国王;黏没喝(完颜宗翰女真名)为太保,封晋国王。自即日起,国政由太师蒲鲁虎、太傅斡本、太保黏没喝共同主持。
听到这里,完颜宗翰不禁头顶响个炸雷:位列三公、共领三省事,也就是说自己不可能再回西京了?接下来诏书里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对于手握重兵的完颜宗翰而言,御寨是什么?御寨是囚笼!是囚笼!是囚笼!直到诏书宣读完毕,他仍然两眼空空。
宣诏官道:“皇上口谕,都元帅黏没喝就不必回元帅府了,留在御寨与太师、太傅一起处理政务。”
完颜宗翰打个愣怔,猛然醒悟过来。老郎主刚刚过世,朝中一班小人就向自己下手了!他有如万箭穿心,想发怒却又找不出理由。
就在这时,完颜宗磐快步走出班列道:“我蒲鲁虎何德何能,竟封为太师!乞望皇上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