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完颜宗干也走出班列谢辞。
这是规矩。这种规矩无论大宋还是大金都一样,对于皇上的封赏都要谢辞,谢辞得越坚决越诚恳越显得忠诚。
完颜亶没有开口说话,大殿里依然一片沉寂。完颜宗翰知道,现在所有的目光都看着自己。
这是一个阴谋。不,是一场阴谋的开始。刹那间宗翰想起了天会八年那个春日,为了将小合刺立为皇储,他不惜开罪吴乞买父子,在乾元殿前一连守候了四天。现在,小合刺坐上了郎主之位,便开始改朝换代。完颜宗翰的心在流血,记起了汉人书籍上的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殿里已经有了窃窃私议声,宗翰这才强忍着悲愤走出班列,然而,话一出口引来一片惊愕:“臣黏没喝不要封赏,请皇上免去都元帅之职。”
片刻的沉寂后,高高在上的新皇发话了:“黏没喝,朕今日赏你,你却这样说话,是嫌恩赏太薄了吗?”这是一个孩子的声音,既不洪亮也不浑厚,却如奇寒扑面,历经千生万死的完颜宗翰竟一时愣住了。
“朕念你征战半生,多有勋劳,现在年事渐高,留在京城与太师、太傅一起享受太平,有何不妥?”
宗翰抑制着悲愤道:“皇上,臣并非嫌恩赏太薄,臣只是觉得,这……都元帅之职还是另择他人……”
“好啦黏没喝,这都元帅还是非你莫属。论公,你是朕的股肱大臣;论私,你是朕的皇叔,无论于公于私,朕都不忍心再让你亲冒锋镝,鞍马劳顿。”完颜亶的一席话,可谓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说得完颜宗翰瞠目结舌。
朝会一散,宗翰任谁打招呼也不理,绷着脸走出乾元殿。到家脸色黧黑,一头扎进书房。宗翰的女人很多,有破辽时太祖帝赏赐的,有征战中掳掠的,单是攻破开封,宗翰就掳回了近百名女子。这些女子有的侍寝,有的只能干一些粗活。所有的女子都十分怕他,包括他的正妻唐括氏,只要他的神色一变,一个个噤若寒蝉。此时,见宗翰两眼喷火,女人们都远远地躲开。
下午,唐括氏轻轻推门进来道:“高总管来了。”
高总管即西京留守兼西京路兵马总管高庆裔。宗翰站起身摇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大踏步走出书房,来到前厅。
“你怎么还没有走?”宗翰问高庆裔。高庆裔是奉召回京参加新皇登基大典和先皇葬礼的,先皇葬礼已毕,他应该返回大同。
“小将想留下来跟都元帅一块走。”高庆裔答道。
宗翰一声苦笑道:“你看自家现在还走得了吗?”
高庆裔道:“都元帅升任太保,可都元帅之职未免,如何走不得?”
“新皇口谕,要自家留在御寨与蒲鲁虎、斡本处理国务。”
“他们不让都元帅走,都元帅就不走了?依小将看来,都元帅不仅要走,而且要马上就走。”
宗翰兀自摇头。
“只要都元帅铁心想走,小将这就去布置。”
宗翰“哦”一声,惊奇地看着高庆裔。
高庆裔压低声音道:“小将悄悄从西京调来了五千精骑,昨日已抵达城外。”
宗翰哭笑不得:“好你个高庆裔!没有你这五千兵马,自家兴许还能走,有了你这五千兵马,自家就是想走也不能走了!”
高庆裔一脸迷惘。
“你想啊,你从西京调来了兵马,御寨能没有防备吗?”
高庆裔不以为然道:“御寨不过两万兵马,他们防得住自家们吗?小将有五千人马,右监军还有部分人马。自家们都是骁骑,久经战阵。”高庆裔说的右监军即完颜希尹。
正说间,完颜希尹来了。身任元帅右监军兼北京路兵马总管的完颜希尹跟高庆裔一样,也是回到上京参加新皇登基庆典和先帝葬礼的,可不知为什么,他也没有及时返回大定府。
“都元帅,可喜可贺呀!”希尹学着汉人礼仪,朝宗翰拱手。
“自家有什么喜事?”宗翰一脸迷惘。
希尹道:“都元帅晋升太保,这难道不是喜事么?”
高庆裔急匆匆地问完颜希尹:“右监军手下有多少兵马?”
“高总管问这做什么?”希尹不大瞧得起高庆裔,只是碍于宗翰的面子保持着几分客气。外地军政大员进京,除非朝廷颁旨,只能带随身亲兵。像都元帅宗翰,随身亲兵也只有一谋克(约100人)。希尹是右监军,亲兵更少。高庆裔的询问是一件犯忌的事情。
高庆裔答道:“自家们护送都元帅回西京。”
希尹扭头问宗翰道:“回西京?当真?”
宗翰苦笑着朝高庆裔努努嘴:“这是他的主意。自家们要是回了西京,岂不正好给别人落下把柄?”
希尹点头道:“都元帅这话有理。眼下如若是返回西京,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将会大做文章。”
“还是谷神(完颜希尹的女真名)说得有道理,自家们哪儿也不去。”顿了一会儿,宗翰又道,“为今之计,最好把都元帅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