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高庆裔大惊失色:“都元帅,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宗翰沉着脸问。
高庆裔几乎是嘶喊一般:“若是辞了都元帅,自家们就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了!”
宗翰对高庆裔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自家要是辞了都元帅,有些人也就心安了。”
“都元帅,你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都元帅心善,以大金为重,可有些人并不这样,去年的铁山遇刺就是明证。”高庆裔回头朝希尹道,“右监军,快劝劝都元帅!”
完颜希尹心底五味杂陈。高庆裔说得也有道理,朝廷设立三公,主要目的就是削除都元帅的兵权。如今摆在都元帅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留在御寨,一条是出走西京。出走西京意味着大金国陷入动乱,同是完颜子孙的完颜希尹当然不愿意看到大金国分崩离析。可留在御寨,意味着都元帅成为虚衔,管不了一兵一卒和一城一地……
“高总管,”完颜希尹按捺着心头的悲怆,用低缓的声音道,“是走是留,还是听都元帅的吧,都元帅思虑得比你我周全。”
“都元帅……”
“别说了!”
高庆裔愣愣地看着脸色如铁的完颜宗翰。良久,低下头颅。他还能说什么呢?一切规劝都是多余。高庆裔只觉心底发堵,不由得长叹一声。
公元1115年,金太祖阿骨打创建大金国,将会宁府更名为上京,至今已立国二十二载。会宁建起了巍峨的皇城,但金人很少称上京,总是习惯性地称这儿为御寨,或者皇帝寨。
会宁府坐落在张广才岭西麓松峰山脚。松峰山海拔不高,但山势险峻,洞穴密布。在松峰山南侧,有一眼清冽的山泉,顺山势迤逦而下,于山脚处汇成一泓溪流,这就是按出虎水的源头。在女真语中,“按出虎”即是金。大金开国,其名就源自“按出虎”。
起初,这儿并没有城池,在百年之前,甚至没有房舍。从献祖起,开始茅室蓬户,定居在了按出虎水之侧。到了太祖阿骨打时期,民居越来越多,渐成规模。大规模建城是吴乞买继位以后。新城仿照唐式,采用夯土法。城墙高大,外有护城河。新城又叫南城,或叫皇城,勃极烈和完颜部落的重要成员都居住于此。与新城相对的是北城,北城主要是居民区和商业区。
完颜宗磐的府邸在新城无人可比,就是都元帅完颜宗翰的府邸,也没有完颜宗磐的府邸宏大气派。这是因为,完颜宗磐是吴乞买的嫡长子。按照宋、辽的皇权继承制度,完颜宗磐是大金国的太子。遗憾的是在大金国早期,国家的承袭制度是兄终弟及。
就在晋升为太傅的当天晚上,完颜宗磐独自一人在府中喝闷酒,侍妾赵玉盘在一旁把盏。赵玉盘是宋帝赵佶的长女,开封城破被金人掳至会宁,后被完颜宗磐看中,纳为侍妾。赵玉盘三十出头,肤色白皙,体态丰腴,加上知书识礼,性格温柔,深受完颜宗磐的喜爱。吴乞买死后,完颜宗磐经常酒一喝多就对赵玉盘嚷嚷,说你那皇帝爹爹被自家们掳来了,可自家当皇帝的爹爹也死了,我和你两清了。
“听人说郎君做了大官,为何还郁郁不乐?”当完颜宗磐将一壶苏合香酒饮下大半后,赵玉盘委婉地问。
“什么大官,用你们汉人的话说,那是虚职。”
“虚职?”
完颜宗磐告诉赵玉盘,他虽然贵为太师,但斡本是当今皇上的伯父,他这个太师怎么能与皇上的伯父相比?
“皇上当庭宣旨,斡本入朝不拜,策杖上殿。你知道这是什么?”宗磐不待赵玉盘回答,嚷道,“这就是优渥。”
自幼在皇宫里长大的赵玉盘清楚皇权的无情与血腥,遂劝道:“虚职也好,实权也罢,郎君落个快活就好。”
完颜宗磐又饮一口酒,狠狠一墩酒盅道:“都怪黏没喝那厮,不然自家怎么会如此窝囊?!”
提起完颜宗翰,赵玉盘的心也在滴血。当年如若不是这该死的粘罕(汉人对宗翰的称呼),开封岂会陷落?太上皇、太后、皇兄、皇后、众多娘娘以及姐妹兄弟,怎么会坠入这人间地狱?
完颜宗磐没有觉察到赵玉盘的悲愤,自顾自道:“有朝一日,自家要让黏没喝那厮碎尸万段!”
大金立国之初,仍然遵循着本部落权力传承习俗。太祖阿骨打是从大哥乌雅束手中接过王位的。再往前,阿骨打的爹爹劾里钵将王位传给了弟弟颇刺淑,颇刺淑又将王位传给了弟弟盈歌。盈歌死后,并没有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完颜昌,而是重新交给了劾里钵的嫡长子乌雅束。太祖阿骨打死后,自然将皇位传给了四弟吴乞买。本来,谙班勃极烈是吴乞买的五弟完颜杲,不想完颜杲英年早逝。在接下来的两年里,皇储无人,谙班勃极烈出现真空。
按照惯例,吴乞买应该将皇位重新交还给阿骨打的嫡子。问题是,辽、宋两国父传子继的皇位嗣承制度已经对大金国产生了影响。
最希望改变大金国皇位传承制度的自然是完颜宗磐,他是吴乞买的嫡长子,仪表伟岸,文武兼备,只是性格略显张扬。吴乞买继位后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委于国论忽鲁勃极烈重任。在谙班勃极烈出现空缺的日子里,完颜宗磐的野心开始疯长。
他先找到母后唐括氏,诉说辽、宋两国如何传承皇位,然后由唐括氏去做吴乞买的工作。事实证明,唐括氏的工作卓有成效,不然,谙班勃极烈绝不会空缺两年。
对于宗磐而言,空缺是一件好事。在空缺的日子里,完颜宗磐的势力越来越大,空缺得越久,越有利于宗磐。然而,天会十年,都元帅完颜宗翰终止了宗磐的梦想。
那是四月的一天,完颜宗翰从大同匆匆返回上京。第二天早朝,完颜宗翰突然启奏:“皇上,臣这次从西京赶回御寨,是有一件大事要请皇上定夺。”
“什么大事?”吴乞买问。
“请皇上早日立储。”
对于一个国家,建储是一等一的大事,乾元殿内顿时寂然无声。
半晌,吴乞买讷讷道:“都元帅说得是,自打谙班勃极烈病逝后,皇储就一直空缺……都元帅以为当立何人?”
“臣以为,当立太祖皇帝的嫡孙合刺。”
吴乞买只是微微皱了一下双眉,没有马上答复。
唐括氏时常在吴乞买耳边嘀咕,日子久了,他难免不动心思。再说辽、宋两国的皇权均为父子传承,一些归降的辽、宋大臣也不断地在吴乞买面前进言。问题是大金国有勃极烈制,勃极烈合议制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制约着吴乞买确立储君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