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能为国捐躯,但要保一城百姓。”孟庾苦苦一笑,说完便整好衣冠,单骑出城去见宗弼,叩首请降。
两天后,阿鲁补兵临归德,南京留守路允迪也降了金人。又两天后,李成攻克西京洛阳。随着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和南京归德相继陷落,河南大局已定,在龙德宫里,诸将纷纷向宗弼贺喜。
郦琼称赞道:“此次随大军南征,末将总算见识了都元帅的英武!”
宗弼笑问:“郦太尉有何感慨?”
郦琼道:“大军向前,即便箭矢如雨,都元帅总是走在头里。都元帅如此敢战,将士岂不用命?”
宗弼呵呵一笑,问:“与南兵相比如何?”
“末将当年在刘光世的帐下,临阵之际,主帅均在百里之外。朝廷中制,用公文指挥战事。公文往返少则数日,多则十数日。战场瞬息万变,公文多为废纸。倘若有一小胜,将帅虚夸,争相邀功。”
宗弼朗声道:“我观江南,刘光世、张俊之流皆庸懦之辈。韩世忠虽勇,也不过莽夫。”
“都元帅所论极为精确。”
“江南人中,唯有岳飞与吴玠堪称将才。可惜吴玠已死,仅存岳飞一人。”
郦琼建议道:“岳飞由一名兵士擢升为大将,其名不虚。都元帅此次南征,当远避岳飞的防区。”
宗弼笑道:“郦太尉此言差矣!别人怕岳飞,自家不怕。待收复河南全境后,自家定要与岳飞一决高下。”
正说间,阿鲁补派人来报,说南下大军被阻在了顺昌城外。
顺昌又名颍州(安徽阜阳市颍州区),刘豫时属河南府路,归还宋廷后,朝廷派龙图阁直学士陈规出知颍州。宗弼取得开封后,即以大金皇帝的名义诏谕河南各个州县归降。一时间,河南境内大小州县纷纷易帜,唯独顺昌府将金使拒在了城外。宗弼闻讯,调派阿鲁补率两万兵马前去收复,谁知竟遭挫折。
宗弼扬起双眉问:“谁愿意去**平顺昌?”
龙虎大王突合速站起身道:“自家愿领五千轻骑去支援阿鲁补。”
“顺昌乃弹丸之地,有龙虎大王去,一战可平。”宗弼颔首。
发源于嵩山的颍河迤逦东下,流经登封、禹州、许昌、临颍,然后来到顺昌,于正阳关前汇入淮河。顺昌,算得上是颍水的最后一站。
二月末,赵构鉴于日益严峻的河南形势,委任刘锜为东京副留守,率军北上开封。刘锜一军有一万八千人,加上一万多名家眷,共有三万余人。三月中旬,刘锜从镇江启程,分乘数百艘战船,由运河进入淮河,再沿淮河北上。就在刘锜引军即将抵达顺昌时,传来了金兵已进入陈州的消息。陈州位于颍河上游,距离顺昌不到两百里路程。
此时,北上开封已不可能,退回江南也相当困难。刘锜一军不到四千匹战马,其余全是步兵。金兵铁骑在平原上驰骋,两百里路程转瞬即到。在无险可依的空旷地带,单靠步兵很难抵御骑兵的轮番攻击,刘锜当机立断进入顺昌。
对于顺昌知府陈规,刘锜早已如雷贯耳。靖康二年,任职安陆县令的陈规率兵勤王。走到蔡州,开封即已陷落。返回时,遇上一伙兵贼正攻打德安,德安知府不知去向,全城军民一致推举陈规为德安知府。就从那时起,陈规与德安便渐渐为天下所知。无数乱军企图夺取德安,包括李横,最后都铩羽而归。
陈规自然也知道刘锜。这位昔日威震西夏的“刘都护”,早在陈规担任安陆县令时就已耳熟能详。
刘锜的人马与家眷进入了顺昌已是午夜时分。次日,陈规领着刘锜察看城防。顺昌城不大,城墙也不高,且没有城壕。西门、南门、东门外受敌处均筑有羊马墙。顺昌城北为颍河、清河、小汝河以及白龙沟交汇处,人称“小西湖”。此时正是五月下旬,水量充沛,一眼望去碧波连天,水深莫测。
回到府衙,刘锜问陈规道:“城中有多少兵马?”
“不瞒信叔,仅五千余人。”刘锜表字信叔。陈规比刘锜年长十岁,陈规从见面起便以表字称呼刘锜。
“粮食呢?”刘锜又问。
陈规回道:“粮食暂时不缺,存有数万石粟米。”
“只要有粮,即便有十万虏骑也不怕他!”刘锜叫了一声“好”,当即召集诸将,决计守城。刘锜命后军统制许清守东门,中军统制贺辉守西门,右军统制焦文通及游奕军统制钟彦守南门,左军统制杜杞守北门。同时命令他的妻小全部住进城隍庙,门口架好干柴,说:“若顺昌不守,先焚我的家人。”
统制官们见主将的意志如此坚定,顿时热血沸腾,一个个表示要与虏人决一死战,与顺昌共存亡。
七天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阿鲁补指挥数千金兵渡过颍河,迫近顺昌西门。刘锜命人将西门打开,选派两千名弓弩手伏于羊马墙内。率军过河的是两名千夫长,一个叫阿赫,一个叫阿鲁。阿赫见城中无人,跳上战马鼓噪而进,当进入射程之内后,伏于羊马墙内的两千张神臂弩一起发射,金兵顿时人仰马翻一大片,阿鲁阵亡,阿赫伤重被俘。
刘锜从阿赫口中得知阿鲁补的大军驻扎在白沙窝,便令前军副统制阎充率五百精兵劫营。是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阎充踏着雷声杀入金营,阿鲁补不知来了多少宋军,只得连夜拔寨,后撤二十里。十数日后,突合速率领援军赶到顺昌,两军会合后再次进抵顺昌城下。
突合速将进攻的重点放在西门。西门守将贺辉是一员宿将,以敢战著称。无论是阿鲁补还是突合速均为轻装,除云梯外没有其他攻城器具。突合速命令骑兵下马,抬着云梯蜂拥着扑向羊马墙。贺辉迎着金兵骤雨般的箭矢亲自操弓,兵士们见主将如此,也纷纷起立对射。贺辉左肩连中两箭,连看都不看一眼。
至午时,突合速见死伤太众,便下令收兵。谁知贺辉折断肩窝箭杆,抡起大刀冲出羊马墙。贺辉所部全是当年的八字军,三千兵士有如三千头老虎,溃退中的金兵慌不择路,被赶到了城北水网地带,数以千计的金兵殒命水中。
顺昌城下的败报传到开封,宗弼坐不住了。突合速是一员宿将,天会三年第一次伐宋,便在石岭关前率八百余骑大败宋军数万。天会四年银可术进攻太原,突合速担任阻击,几乎所有的援兵都败在了突合速的手里。可就是这样一员骁将,竟然在顺昌城下损兵数千,颜面尽失。
当天,宗弼尽起开封之兵杀向顺昌。六月初,整个顺昌被十万金兵围得水泄不通。
在击败阿鲁补和突合速后,刘锜、陈规召开了一次军议。会上,围绕全军是否乘机南撤展开了讨论。刘锜分析,金兵不退,肯定还在等待援军。从开封到顺昌不过五七天时间,即便南撤,全军加上百姓也只能行至淮水以南。淮水以南没有多少宋军,抗击金兵还得依靠自己。与其日后坚守寿春或者安丰,不如眼下守住顺昌。更何况大军一退,自家威风就先折了三分。
陈规赞同这个方案,道:“虏人士气正坠,我若弃城而走,虏人必定卷土重来。当今之计唯有背城一战,方能死中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