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将领纷纷表示愿意死守顺昌。军议结束,刘锜下令凿沉全部船只,以示固守顺昌的决心。
六月六日,也就是宗弼率领大军抵达顺昌的前一天,刘锜派出义军统领曹成等七人化装成难民奔往陈州。路上,曹成一行果然被金兵截住。金兵将曹成等人带到宗弼面前。宗弼问顺昌守臣是谁?曹成说,陈规。宗弼又问顺昌守军共有多少人?曹成说有五千多人。
次日,宗弼率领一群亲将来到顺昌城下。此时所有羊马墙已经战毁,宋军全部退入了城内。宗弼望着眼前并不高大的城墙,问:“顺昌城墙与开封城墙相比如何?”
张通古摇头道:“开封城墙高四丈有余,这城墙顶多不过两丈,顺昌怎么能与开封相比?!”
宗弼哈哈一笑道:“这城墙非但矮小,还煞是单薄。我十万将士,凭脚尖即可踢倒。传令各军,今明两日歇息,九日卯时攻城。”
六月九日黎明,数万金兵在宗弼的指挥下渡过颍河,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顺昌城墙虽然不高,但顺昌有床子弩,这是陈规的杰作。陈规是去年十月间就任顺昌府的,上任伊始,陈规就大规模整治军备。一是招兵,很快便拥有了五千人马;二是打造兵器,尤其是床子弩。有过坚守德安经验的陈规深知床子弩是守城利器,每座城门前床子弩至少拥有十台。床子弩的射程比神臂弩更远,一般可达千步。在千步以内,任何盾牌均可洞穿。另外,为对付集体进攻,还可以在弓弦上安装网兜,网兜内置箭十数支或者数十支,时称“寒鸦箭”,一旦射出可覆盖一大片区域。
宗弼不知道小小顺昌城头有如此众多的床子弩。当第一波进攻结束,四个城门前便遗下了上千具尸体,就连宗弼的坐骑大宛良驹也被一根长长的箭杆击中,当场倒毙。三个波次攻击下来,顺昌城下的尸体已达数千具。
此时已近中午,六月的阳光炙烤着金兵厚重的甲胄,宛如蒸笼。金兵从寅时起床直至午时没有歇息,已经十分疲惫。宗弼虽然恼怒万分,也只得下令暂停进攻,退到床子弩射程以外休整。立在城头的陈规见状,建议出击。
刘锜问道:“陈龙图以为从何门出击为好?”陈规的官职是龙图阁直学士。
“依下官察看,几路虏兵以韩常部最为薄弱,当打开南门攻击韩常部为宜。”
刘锜摇头道:“韩常部固然最弱,但攻击韩常部意义不大。韩常部垮了,阿鲁补、突合速、王伯龙等仍然会继续攻城。”
“信叔以为该如何出击?”
刘锜手指宗弼的帅旗道:“下官以为应攻击兀术的亲军。”
“好!信叔有胆略!兀术的亲军垮了,其他军也就垮了。不过,”陈规提醒道,“兀术的亲军实力不弱,你看——”
护卫在宗弼身边的有三千精骑,一个个人强马壮,为首的就是仆散浑坦。他十六岁便跟着宗弼做贴身侍卫,勇武过人,忠心赤胆。
“擒贼先擒王,唯有灭掉兀术的数千亲军,方能解顺昌之围。”
刘锜与陈规分工,这次由刘锜率军出击,陈规负责城防。分工完毕,刘锜飞奔下城,前军统制赵撙和选锋军统制韩直一齐迎上前来问是否出击?刘锜的七个军城上只摆了五个,前军和选锋军一直预留在城中。
刘锜问:“兵士们吃过午饭没有?”
“吃过了。”赵撙和韩直回答。
刘锜从亲兵手里接过长枪和坐骑,飞身上马,绰枪在手,命令道:“前军和选锋军随我出城,专攻敌酋亲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遵命!”
宗弼再一次低估了顺昌。他以为十万大军已将顺昌围得铁桶一般,拿下顺昌只是时间问题。他怎么也没想到,城里的宋军居然还敢出击,而且拿他的亲军开刀。
战斗是猝然之间展开的。宗弼歇息的地方是东门,亲兵们刚刚下鞍,突然一群宋军从东门蜂拥而出。金兵的歇息之地距离城门不远,眨眼之间宋军就到了面前。亲兵们有的还在吃饭,有的正在喝水,见敌人到了面前才慌忙上马。
仆散浑坦一人紧握铁槊守护在宗弼身边,他看见宋军大股骑兵冲出东门,高喝一声道:“都元帅快快上马!”
冲在头里的是刘锜,他当年威震西夏靠的就是一枪一箭。刘锜的箭法准史有载,人称“小由基”,至于枪法更是出神入化。宗弼的亲兵虽然都是健硕之士,但怎敌得住刘锜一根长枪翻江倒海?何况紧随其后的还有赵撙和韩直。韩直人称“大刀”,一把开山砍刀重达四十二斤,当年在太行山多次将金兵连人带马斫为两断。至于赵撙,人称“天神”,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使一对铁锥枪,所向披靡。
前军与选锋军共有五千多人,大半是骑兵。多日来一直待在城中未与敌接阵,早已煎熬得度日如年,如今放出城来无异于蛟龙入海,一个个大显神威。
刘锜一连刺死多名金兵,直奔帅旗而去。宗弼在仆散浑坦的护卫下已经跳上战马,他也看清了战场,必须率领他的亲军脱离东门。只有脱离东门,待南门、北门的大军赶过来后,才能将出城的宋军包围截杀。
可宋军偏偏死打硬缠。
宗弼的亲军训练有素,在丢下一大片死尸后很快缓过劲来。他们开始还击,用弓箭或用战刀。刘锜又刺死几名金兵,眼看就要冲到帅旗跟前了,被一名年轻的金将迎面拦住,这人就是仆散浑坦。
仆散浑坦手持铁槊,见面就打。刘锜举枪一隔,手臂为之一麻,两人一枪一槊斗了十多个回合不见胜负。刘锜决定摆脱纠缠,他清楚出击的时间不能过长,他必须赶在东、西两门的金兵增援之前将兀术的亲军击溃或者消灭。想到此,刘锜虚晃一枪,借仆散浑坦回槊抵挡之际,枪尖划过马首。一声嘶鸣,仆散浑坦的战马前蹄奋起,将他掀翻在地。然而,就在仆散浑坦倒地之时,铁槊也击中了刘锜的坐骑,刘锜也随之栽倒。
整个战场,宋金双方都在进行殊死搏斗。赵撙已经身中五箭,幸亏不是要害,他仍然挥舞一对铁锥枪紧随在刘锜的身后,见刘锜倒地,立即跳下战马,将坐骑让与刘锜。就这时,韩直挥动开山砍刀劈死了一名骑马的金将。
“赵太尉请上马!”韩直大呼道。赵撙朝韩直投去感激的一瞥,飞身跃上金将遗下的战马继续冲杀。
尽管宗弼的亲军抵抗顽强,但终究敌不住宋军不要命的搏击。不到半个时辰,东门前平阔的原野上便扔下了两千多具尸体,残余人马拼命朝城北方向逃窜。战事结束,宋军退回城里。宗弼重新返回东门,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不由得泪水纵横。三千亲军非死即伤,这可是大金国的精英!
直到这时,宗弼才慎重起来,认真盘查顺昌的守军将领究竟何人,最后从伤重被俘的宋军士兵口中得知是刘锜,宗弼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于刘锜,宗弼是知道的。九年前在陕西富平,由于赵哲畏敌先遁,宋军右翼崩溃。眼看胜利在即,就是这个刘锜率领泾原军突然杀出,使他的左翼陷入了重围,那一仗,赤盏晖率领的数千精骑全部覆灭,韩常也在此战中丢了一只眼睛。就在那一刻,宗弼决定放弃顺昌。
金兵南侵的消息传到杭州,竟是出人意料的沉寂。与一年前张通古抵达杭州时相比,犹如天壤之别。那时的杭州人多么激愤和激昂,无论相识与不相识的,路上相遇,总要先将虏人痛骂一番,然后指责朝廷,指责丞相,说到动情处,潸然泪下。仅一年,杭州人便麻木了,不再激动得唾沫横飞、也懒得议论朝政。人们一律脚步匆匆,沿着屋檐佝偻着腰一溜小跑着回家。
百姓们如此,官员们也是如此。在金兵凌厉的攻势下,河南、陕西新复之地不到月余便丢失殆尽,却没有弹劾宰执的奏折。在皇宫内,赵构面对地图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