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京西南路发生叛乱。一个名叫陈应祥的秀才联络了千余兵民,企图夺取均州(湖北丹江口),然后集合邓州等地的忠义人士,以为寿皇执丧之名举兵攻占襄阳。再从襄阳南下,兵出两湖。知襄阳府事张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捕获了陈应祥以及均州兵马指挥冯湛。消息传到临安,满朝哗然。
在政事堂,几位宰执大臣为当前的局势愁眉苦脸。
“各位说说,该如何是好?”留正用求助的眼光望着几位同僚。
陈骙、余端礼沉默不语,赵汝愚则轻轻吐出两个字:“内禅。”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留正、陈骙、余端礼身子一颤,不由得张开嘴巴,齐刷刷地看着赵汝愚。
“当今之际,唯有圣上引退,嗣立新君方能化解危厄。”
半晌,陈骙道:“嘉王已经二十有六,可以承继大统。”
余端礼随之点头:“嘉王恭顺,深明圣贤之道。”
赵汝愚却说:“寿皇临终有言,当立吴兴郡王赵抦为储君。”
对于陈骙和余端礼,这又不亚于晴空霹雳。他们有过耳闻,寿皇流露过要立赵抦为太子的口风,可没想竟然留下了遗言。以他们的经验,若要将寿皇的遗言变成现实,无异于一场豪赌,两个人的脸渐渐变得煞白。
赵汝愚又道:“二位如若不信,可问留相公。”
陈骙、余端礼直勾勾地望着留正。留正点头,遂把六月初九深夜召进北内,谢太后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陈骙看看留正,又看看赵汝愚,白着脸道:“如此说来,即便圣上内禅,当由吴兴郡王继位?”
留正、赵汝愚都没有答话。
余端礼道:“既然寿皇留下了遗嘱,我们做臣子的岂能不遵?只是……只是……圣上会同意么?”
陈骙摇摇头道:“别说传位于吴兴郡王,就是禅让给嘉王,圣上恐怕都不会答应。”
余端礼道:“就是圣上答应,皇后也会从中作梗。”
陈骙和余端礼的担心并非多余。在座的四人久历官场,进入朝廷最短的也有了二十余年,对宫中情形了解得十分透彻。官家懦弱,皇后妒悍,怎么会传位给吴兴郡王赵抦呢?
赵汝愚咳嗽了一下,轻声道:“若要完成寿皇的遗嘱并不难。”
众人齐刷刷地望着赵汝愚:“愿闻其详。”
赵汝愚一字一顿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道。”
余端礼低声问:“何谓非常之道?”
“七月三日是除服祭礼,召集众臣扶吴兴郡王在寿皇灵前登基。”
大家都一时无话,呆呆地坐着。天气热得厉害,窗外是铺天盖地的蝉叫。没有风,汗水像一条条小溪从每个人的额头、两鬓簌簌滚落。
赵汝愚道:“关键是要圣上答应禅让。只要圣上答应逊位,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这……成么?”陈骙、余端礼仍然将信将疑。
“有什么不成?到时请出皇太后,由皇太后宣布寿皇的遗嘱。”赵汝愚信心十足。
“眼下只能如此了。”留正无可奈何地看着赵汝愚,又看看陈骙和余端礼,当场即叫来一名书吏,以众宰执的名义联合给赵惇上了一道奏折,恳请官家逊位,退养天年。
奏折递入大内后一连数日杳无音讯,最难熬的是留正,他推断官家绝不会轻易放下权杖,说不定还要下旨切责。如果官家切责他就得待罪,所以他必须随时做好待罪的准备。
“这一次少不了出京宫祠。”留正向徐氏叹息。
“相公年过花甲,奉祠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徐氏安慰道。
到了第五天傍晚,终于等来了御批。留正接过一看,上面八个字——历事岁久,念欲退闲。
留正先是一喜,圣上准许了!但很快,留正冷静下来。“历事岁久”,官家历事岁久了吗?官家于淳熙十四年(1187年)监国,淳熙十六年继位,满打满算仅仅八载,八载就算“岁久”么?官家才四十八岁,正值盛年,固然龙体欠佳,可四十八岁的君王“念欲退闲”,古来少有!
留正缓缓坐下,感觉有一股寒气正从脚底升起。官家怎么会轻言退闲呢?官家就是“念欲退闲”,皇后也不会同意。官家无意退闲却又御批退闲,其中一定有什么名堂,留正手捧御批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似乎看到了官家手持御笔时的神情,阴沉、愤懑,而站在一旁的皇后,一双凤眼则满含杀机。
留正呆住了。官家莫非是在测试宰执们是否忠诚?若是,自家身为丞相,建言官家退闲禅让,一旦降罪,第一个难辞其咎……
“老爷,该用膳了。”侍女轻唤一声。
“去,把夫人请来。”留正吓了一大跳,正准备发火,想想忍住了,吩咐道。见侍女迟疑着,留正又道,“还愣着做什么,去请夫人!”侍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