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慧原名吴慧,是刘清四的远房表妹,自幼好学,为人敏达。乾道五年(1169年),祝老夫人仙逝,朱熹为母守制,于崇泰里创办寒泉精舍。说是精舍,不过数间茅屋。就在这数间茅屋里,远近乡邻闻讯将子女送来求学,吴慧即是其中之一。当时,吴慧刚满八岁。这一学就是十年,直到朱熹出任南康军知军,吴慧才回到崇安老家。回到老家不久,吴慧便出嫁福州,夫君是一位富绅之子。到了绍熙三年(1192年),朱熹在建州城外创办考亭书院,忽有一天,门外娉娉婷婷走进一位女客,问:“紫阳先生,可再收我这个弟子吗?”
朱熹定睛看时,不觉一怔:“你是……吴慧?”
女客眼角顿时泪花闪烁:“是的先生,我是吴慧。”
事后朱熹得知,吴慧出嫁不到两年,夫家即遭遇劫匪,合家三十二口,有十九人被杀,其中就有她的夫君和公公。
“这些年你一直住在夫家?”朱熹亲手给吴慧煎来一盅香茶。
吴慧神情黯然地告诉朱熹:“去年,公婆去世后我就回到了崇安,可崇安老家也没有亲人了。”
吴慧就这样留在了考亭书院。当时朱熹正撰写《孟子要略》,吴慧的主要工作是帮朱熹誊写书稿,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将近一年。一年后,随着《孟子要略》一书完成,吴慧离开了考亭书院,成了宝山庵一名带发修行的弟子。
众人都不明白吴慧离开考亭书院的原因,只有朱熹心底清楚。
“打扰了,紫阳先生。”就在朱熹思绪纷飞的当口,静善与静慧挤进了车内。在宝山庵,静善以口齿伶俐著称,建宁城里的许多法事,东家常常指名道姓要静善主持。
朱熹客客气气道:“两位大师驾临,鄙人驴车有幸。”
静善揶揄道:“先生就是先生,真会说话。”
朱熹素知静善嘴巴厉害,赶紧敛口不语。
静了一会儿,蔡沈问:“两位师父这是要去哪儿?”
“去临安。”静善答道。
闻言,朱熹心底又是一声轰响。他猜测今日崇安城外相遇,恐怕并非巧合。
蔡沈惊讶道:“两位师父不是在宝山庵修行吗,去临安城做什么?”
静善看着静慧,静慧轻声答道:“奉释远法师之命,师姐送贫尼前往临安慈云庵参学。”
“哦。”蔡沈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驴车款款向北,渐渐进入武夷山。翻过武夷山便是江南东路地界,第一站即铅山。由崇安至铅山为两天路程,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大安驿。
从车盘至分水关山路崎岖,十分难行,天黑许久才抵达驿站。由于到达太晚,驿站已没有剩余的客房。蔡沈拿着朝廷文件好说歹说驿丞才调剂出一间房子,而这间来之不易的客房只能安置两位比丘尼。
静善笑着对朱熹道:“先生若是不拘泥,可以在房中挤一挤。”
“使不得!使不得!”朱熹连连摆手。
幸喜夜寒不重,朱熹、蔡沈以及朱在只好在驿站的公房内敷衍了一宿。
次日从驿站出发穿越分水关,分水关为闽赣要冲,越过分水关便是铅山地界了。进入铅山地界,山势顿收,一路坦途。
在铅山住宿一晚,又一日抵达信州。信州为江南东路重镇,盛产稻米、蚕丝、茶叶及铜铁。宋金鏖战期间,信州以及整个赣东地区未有大的动**。到了南宋中期,信州已成为连接江南西路、广南东西两路以及川蜀的重要枢纽。
到达信州后,朱熹便获知了留正辞相的消息。在他看来,留正虽然算不上谦谦君子,却也是望重之臣。留正罢相,他有一种不祥之感。用过晚膳,朱熹没有去观夜市,独自一人在馆驿静坐。门“呀”地一响,有人进来。朱熹扭头一看,原是静善。
“紫阳先生没出去转转?”静善问。
朱熹道:“大师不是也没有出去吗?”
朱在和蔡沈都去夜市了,静善自个儿在杌凳上坐下来。
“静慧师父呢?”朱熹又问。
静善道:“贫尼就是为静慧师妹来的。”
“此话怎讲?”
“紫阳先生是真不知还是佯装不知?”
朱熹不吱声了。他怎么会不知呢?从两位比丘尼一上车,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自淳熙三年(1176年)刘清四病故后,朱熹一直没有续弦。不是无人做媒,单是家妹朱心就东颠西跑地寻觅了六七家,可朱熹均不点头。先是朱在尚小,继而著述太忙,接着又知南康军,公务繁多,续弦的事就这么拖了下来。待到淳熙十年宫祠,朱熹已经年过五旬。
“圣人说五十而知天命,我都知天命了,何来人欲?”朱熹苦笑着向家妹解释。其实他并非缺少人欲,而是过于自律。宋承唐制,像朱熹这样的官员可以纳妾三人。可朱熹立志献身理学,清名对于他来说远远胜过人欲甚至生命。
在吴慧给他做助手的日子里,他就读懂了吴慧的目光。想想他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了,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接受一个年轻女子的爱慕?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是吴慧感觉到了朱熹的冷淡,才遁入空门,可入了佛门又不剃度,显然六根未净。
停顿了一会儿,静善告诉朱熹,这次奉命前往慈云庵参学,本来不是静慧,是因为听说紫阳先生要去临安,静慧才央求道长换成她的。
“佛说众生之苦,即为吾之苦。”静善望着朱熹道,“先生博览经史,学贯古今,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心如汤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