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朱熹缓缓道:“众生之苦,从欲所生。”
“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尘缘未了的女子!”静善忽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回过头又说,“先生已入耳顺之年。何为耳顺?拂他人意志,令人痛不欲生,这叫耳顺么?请先生三思。”
静善走了,朱熹知道事情远未结束。不过此刻萦绕在心的还不是吴慧这份难解的情愫,远在八百里外的朝堂才是他的忧思所在。
经过一宿的思考,朱熹决定在信州停留几日,一是观一观朝廷的局势,二是见一见信州的友人,尤其辛弃疾,那是非见不可的。
次日起床,朱熹便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蔡沈和朱在。蔡沈一听大为高兴,他早就听说信州士子汪伯时、汪季路兄弟二人藏书甚丰,正好一饱眼福。
用过早膳,朱熹引着朱在前往带湖。
算起来,朱熹与辛弃疾已经分别一年多了。去年,也就是绍熙四年,正在福州任上的辛弃疾奉命回朝,途经建安,在考亭停留了一晚,两人作过一次长谈。谁知今春辛弃疾遭到黄艾的弹劾,旋即罢职,回到了信州。
辛弃疾在信州的居第位于带湖之畔。出信州北门,行里许,便是带湖。带湖如带,明澈如镜。朝廷南迁后,不少官宦富商在信州买宅,正在江西任上的辛弃疾也凑了这份热闹。起初辛弃疾买下的仅是几座旧房,几经增扩才有了目前的规模,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即是“稼轩”。“稼轩”独立在一块稻田之侧,紧邻“植杖亭”。
带湖居第早在落成时朱熹就已来过,轻车熟路。尽管登门之前未通书问,但辛弃疾对于朱熹的造访并不惊讶:“我早就掐算着,晦翁兄这几天就要来了。”
“稼轩公莫非已知元晦要去朝廷就职?”朱熹停住脚步问。
辛弃疾哈哈一笑道:“岂止是稼轩,天下谁人不知?”
朱熹又问:“稼轩公前次入都,所奏的《认荆襄上流为东南重地疏》,朝廷可曾采纳?”
朱熹说的是绍熙四年的事,辛弃疾奉命回朝,准备就襄阳对朝廷以及整个东南的重要性上一道奏疏,路过考亭时曾拿出初稿征求过朱熹的意见。
辛弃疾摇摇头,愤愤道:“泥牛入海。”
朱熹遗憾道:“可惜了稼轩公的一番心血。”
辛弃疾不免激动起来:“圣上雄心消磨,群臣安享荣华,文恬武嬉,将骄兵惰,哪里有半点恢复之象!”
朱熹深有同感:“元晦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正君心。君心不正,朝纲颓废;朝纲颓废,四维不存。国无四维,那还叫国么?”
“元晦兄说得对!”辛弃疾击掌道,“士大夫当以天下为己任,既要教化于民,也要教化于君!兄长此次入朝侍讲,身系天下生民所望,重担千钧!”
朱熹犹豫起来,缓缓道:“不瞒稼轩公,元晦来到信州,忽然发现此去临安恐怕于事无补。”
闻言,辛弃疾一惊:“这……是什么话?”
“留正已经罢相,稼轩公难道不知晓么?”
“知道。”
“元晦遍观朝中,留正居相,不失为最佳人选。可……天子刚刚入继大统,就自断股肱,这岂是吉兆?”
“元晦兄莫非想打退堂鼓不成?”辛弃疾知道一些朝中的情况,可也知道得不多。
朱熹神情落寞,轻叹道:“元晦思忖,既然无补于事,去又何必?”
“元晦兄此言差矣!”辛弃疾霍地而起,“万马齐喑,我辈当发匡济之声!退拥书斋,即便著述万卷又有何益?”
朱熹听罢,脸颊禁不住一辣。
就在朱熹赶往临安途中,朝局又发生了变化。
九月初九为重阳日,打进入九月起,新任内侍省押班王德谦便领着一班内侍上街选购**。临安**由来已久,古有“季秋之月,鞠有黄花”一说。眼下距重阳还有数日,临安城内已是花团锦簇,大街小巷摆放着花盆、花缸和花钵。这些花有是卖的,有是买的,有是自家种植的。入秋以来天气格外好,阳光艳丽,连**也显得极有精神。
这日用罢早膳,赵扩带着皇后韩宣儿在王德谦的引领下出外赏菊,他惊奇地发现,勤政殿四周**满目。
“这是‘桃花菊’,这是‘木香菊’,这是‘金铃菊’,这是‘喜容菊’。”一路走来,王德谦乐颠颠地报着菊名。
“这就是‘万龄菊’吧?”赵扩立住脚步问。
王德谦谄媚一笑,奉承道:“陛下好眼力。”
“为什么叫‘万龄菊’呢?”赵扩又问。
“陛下请看,这**蕊若莲房,色泽如玉。‘白’与‘百’相通,一茎花蕊谓之‘百’,一菊之蕊少说也有百十之数。”
赵扩点头,又问:“‘百’由白生,可‘龄’从何来?”
王德谦又道:“据传,当年则天大帝做寿,狄仁杰所呈之礼即是一盆菊。则天大帝很不高兴,嫌狄仁杰悭吝。狄仁杰说,陛下,微臣所呈之礼虽薄,却是万寿之数啊!”
赵扩舒展眉头道:“狄公可真是个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