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要下官给您跪下不成?!”
“啊,不敢不敢!”王德谦这才命身边的小黄门从黄度手中接过奏折。
赵扩歇朝后韩侂胄进宫不多,不是他不想陪伴赵扩,实在是家中有一件大事要办。
韩侂胄的家坐落在朝天门外的吴山坊内,这是一座占地不大的院落。建造这座院落的是韩侂胄的爹爹韩诚,那还是绍兴初年的事。六十余年过去,虽然经过多次翻修与扩建,仍显出破旧之气。韩侂胄出任枢密都承旨后,在苏师旦的建议下,重造府第提上了日程。
卜居是一桩大事。苏师旦从平江寻来的一位道长,姓郭,人称郭真人。郭真人熟读《八宅明镜》,精通阳宅风水。这两天,韩侂胄正领着郭道人四处踏勘新的府址。来到南屏山东麓,忽见一处庭院依山傍水,郭真人立住脚步,连声道:“好园,好园!”
韩侂胄道:“此园名叫胜景园,是高宗昔日的一所别院,迄今已荒废多年。”
郭真人说:“地分三等。头等地,上应天象,下呈舆图,凭天地生成,非人力所为。中等地,景象自然,变化其间,有五行八卦,神工鬼斧。下等地一山一水,赖人工铺陈,外看一团锦绣,其间真气全无。”
韩侂胄好奇地问道:“此园莫非属上乘之地?”
郭真人指点道:“官人请看,此园凭依山势,濒临西湖,往西有净慈寺,往东有雷峰塔,山水依偎,梵音应和,居于此,当有大功大德!”
至此,韩侂胄再也没有心思踏勘其他地方了,于是打道回府。
回到家,一名内侍正在等候,脸色颇显焦急:“皇上有旨,请都承旨速速进宫见驾。”
圣上召见得急,韩侂胄来不及缓口气,立马动身。途中,在韩侂胄的询问下,内侍简要地介绍了发生在丽正门前的一切。他着实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想到黄度会击鼓上书。
“奏本递进去了没有?”韩侂胄问道。
内侍迟疑着答道:“这个……小人不知。”
辍止朝会,臣僚们肯定要上书言事,韩侂胄便吩咐内侍省将所有奏本一律送往垂拱殿,因为垂拱殿为常朝之地,圣上临朝时才能阅读奏折。现在好,黄度击鼓,官家恐怕坐不住了。
果然,当韩侂胄来到延和殿时,赵扩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见韩侂胄就道:“韩卿误朕啊!”
韩侂胄慌忙跪下道:“是微臣擅自做主,将奏本移送到了垂拱殿。微臣是想,不让些许俗事搅扰了陛下的清静。”
“朕清静得了吗?”赵扩愤愤地道,“短短几日,就有数十位臣工为朱熹鸣冤叫屈。”
“微臣早就料到,御笔下到都堂,定会有人上书挽留朱熹。陛下见不着那些劳什子,自然就没有了烦恼。”
经韩侂胄如此一说,赵扩的脸色逐渐开朗,吩咐韩侂胄平身:“朕知道韩卿是一片好心,只是传言开去,臣工们误以为朕是个昏君。”
韩侂胄不以为然道:“是不是昏君,几个腐儒说了不算。”
“那倒也是。”赵扩点了点头。
接下来商议如何应对这些奏折。既然在罢黜朱熹的问题上君臣二人高度一致,事情就好办多了。韩侂胄建议,既然有人袒护朱熹,明日临朝议事,官家当着众臣的面表明态度。
次日,垂拱殿常朝。赵汝愚首先建言:“陛下,群臣上书,为的是朱熹被罢。倘若陛下恢复朱熹的侍讲一职,所有议论自当平息,望陛下三思。”
赵扩面无表情道:“恢复朱熹侍讲已不可能。”
“陛下这是为何?”赵汝愚声音发颤,问道。
赵扩愤愤地道:“侍讲者,诵史讲经而已。朱熹预闻国事,谋去大臣,这岂是侍讲所为?”
陈傅良趋前一步道:“陛下,朱熹所言乃是一片忠诚。侍讲者,自是讲经诵史。可何为经史?臣以为,讲读经史,应提纲挈领,阐释大义,著名正道。朱熹一介夫子,不惜高龄,孤身入都,为的是规正道统,教化天下。朱熹之心,天日可鉴!”
陈骙也道:“陛下,既然群臣交章挽留朱熹,请收回成命,以息众议。”
余端礼、京镗、谢深甫均不吱声。虽然他们心思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朱熹侍讲,已经超出了讲学的范畴,有干政之嫌。
“众卿就不要说了,朱熹必罢,朕意已决。”赵扩这一次也表现得十分执拗。
正说间,王德谦来报,说吏部侍郎彭龟年来了。
彭龟年在嘉王府任过直讲,属东宫旧人。近来患病在家,今日朝会已是告假。
彭龟年一路蹒跚进入垂拱殿,喘息一阵,欲跪下行礼,赵扩摆手道:“彭卿身子有恙,罢了。”
彭龟年待喘息略微平定,道:“臣的病是小病,国家的病是大病。臣见国家病了,纵然自身有些小病,也不得不来。”说罢,又喘一阵粗气。
赵扩见彭龟年如此说,心中顿生不快,竭力挤出一丝微笑道:“卿何出此言?国家有病?国家所患何病?卿这……这是危言耸听……”
“不!”彭龟年伸手制止,“陛下继位不出半年,御笔屡出。先是夺留正之职,现在又逐朱熹外任。想先帝徽宗年间,近幸弄权,内批屡降,最终酿成靖康之祸。如今陛下听信谗言,疏远大臣,架空三省,能说国家没有病么?”
赵扩十分窝火,可这火又不能发作。他原本性格柔弱,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与臣僚撕破面子,何况对方贵为师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