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汝愚见彭龟年如此说,既感到畅快淋漓,又暗暗捏一把冷汗。此时的彭龟年豁出去了,停顿一下又道:“既然陛下执意罢黜朱熹,臣斗胆请命,今日与韩侂胄一同宫祠!”
不唯韩侂胄如雷劈顶,就连赵扩也为之一震,殿中大臣更是一片惊骇。
赵扩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彭卿你……你……这是什么话?”
彭龟年言语铮铮:“臣与韩侂胄同时宫祠,让天下人知晓,陛下既罢君子,也罢小人!”
“彭卿!”赵扩终于忍不住了,“你这话太过分了!”
韩侂胄抢出班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深受皇恩,尽忠尽职,不想招致血口……”
彭龟年咬牙对韩侂胄道:“非是下官要与你一同罢职,是因为你若不去,朝廷不靖,国家有难!”
韩侂胄徐徐站起道:“彭侍郎如此说,下官倒要问一句。下官出仕以来,何时有过忤逆之举?下官值守合门兢兢业业,忝任枢府尽忠职守……”
彭龟年一时气急,手指韩侂胄道:“你……你蛊惑圣上,蒙蔽圣听,干扰国政……我断不能坐看外戚之祸在今日重演!”
韩侂胄毫不示弱,铮铮道:“彭侍郎说到外戚之祸,下官更要问一句。下官身为外戚不假,可史上外戚是否人人祸国殃民?且不说魏冉兴秦,窦宪平乱,邓骘辅国,单是前朝长孙无忌,凌烟阁名列第一,贤名垂于青史……”
“巧言令色,巧言令色!”彭龟年面向众臣,胡须气得乱颤,“但凡巧言令色者,非奸即佞!此人不除,国无宁日!……”
“好啦!”突然赵扩尖叫一声,朝堂顿时寂静下来。赵扩脸色绯红道,“朕为天子,所有旨意均出自于朕,与韩卿无干!”
彭龟年缓缓跪下叩首,一颗花白的脑袋将殿中地砖叩得咚咚乱响,泣声道:“陛下……既然如此偏袒韩侂胄,臣去意已决。若陛下不允,臣唯有以死明志……”
赵汝愚一直没有发言,他在紧张地思索。关于朱熹,看来圣意已决,挽留已无可能,倘若彭龟年去职,朝中又将缺少一位忠耿之士。值此之际,朝中正气只可增添不能衰减。彭龟年之举固然壮烈,但从长远计,将彭龟年留在朝中更有意义。更何况,谗佞之辈并非只有韩侂胄一个人,还有王德谦、苏师旦、刘德秀……想到此,他趋前一步道:“陛下,彭侍郎忠心谋国,世人共睹,望陛下切切挽留。”
赵扩听罢一言不发,端坐片刻,起身而去。
君臣相持了几日,一天早朝过后,赵扩将几名宰执召进内殿道:“事已至此,朕决意依了彭侍郎的心愿。既然朱熹执意请辞,就由彭龟年出任湖北安抚兼知江陵府。韩侂胄进武宁军承宣使,在京宫祠。”
“陛下,臣认为不公。”赵汝愚头皮一炸,彭龟年逐出了朝廷,韩侂胄却留正了京都。由于激愤,他双眼炯炯,面颊赤红。
“有何不公?”赵扩问道。
赵汝愚道:“彭侍郎学识渊博,风骨凛然,在我朝以敢言、尽言著称,今日陛下外放千里,恐失天下人望。”
陈骙也趋前半步道:“东宫旧人已然不多,望陛下将彭侍郎留在左右,以供召对。”
这种场合余端礼、京镗只能保持沉默。
赵汝愚继续道:“依臣之见,应留彭侍郎于朝中,而命韩侂胄外任州郡。”
赵扩抬起脸问:“这是为何?”
“彭侍郎尽忠国事,天下与闻。”
“难道韩侂胄就不是忠心耿耿吗?”
赵汝愚无话可答。
赵扩面带愠色道:“彭龟年外任已属优异。韩侂胄本无过尤,如今宫祠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赵汝愚心一横,硬着头皮道:“陛下,既然彭侍郎外任已属优异,韩侂胄擢升为承宣使,难道不是优异么?若说韩侂胄本无过尤,彭侍郎直言论事,岂属过尤?臣以为,既然彭侍郎外放江陵,韩侂胄也不能独留朝廷。”
赵扩不再言语。当大臣们说的话他不爱听或者不想听时,赵扩也不反驳,就这么冷冷地坐着,不置一词。这种情形下,诤谏再多也是无益。
当天下午,御笔再一次送达都堂:彭龟年出任湖北安抚使兼知江陵府;韩侂胄转升武宁军承宣使,提举佑神观。
“熹公……学生无能啊!”赵汝愚捧着内批,面南嘶喊一声,一言未罢,泪飞如雨。
六和塔内,正在午寐的朱熹倏忽惊醒,怅惘片刻吩咐朱在开船。
“开船?”朱在满脸迷惑,“赵相国不是说静候佳音吗?”
朱熹摇摇头,黯然道:“已经没有佳音了。”
半个时辰后,一叶孤舟溯流而上,驶向富春江。
无端遭到凌辱,韩侂胄的全部身心已被仇恨包裹,他决定反击,阴沉着脸对苏师旦道:“自家罢官事小,国事不能坏在这帮腐儒手里!”
吃过晚饭,韩侂胄叫来周筠吩咐道:“去把谢中丞请来。”周筠原是韩家一名小厮,韩侂胄见其长相斯文,口齿伶俐,于是留在身边做了亲随。
约莫半个时辰,谢深甫乘轿来到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