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次山道:“京相公已病入膏肓了。”
杨次山所言不差,京镗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赵扩宣布辍朝一日,专程到京镗府上探望。
京镗原本身子瘦小,现在重病了十多天,更显得羸弱不堪,形若枯槁,见赵扩来了,仍挣扎着欲下榻行礼。
“京卿快快免礼。”赵扩道。
京镗欠起身子,家人找来一个锦团垫在身后。赵扩在榻边坐下。
“皇上,”京镗道,“臣恐怕不能再为陛下驱使了……”
赵扩鼻子一酸,道:“卿休得胡思乱想,将息一些日子自会无碍。”
“臣不畏死。臣已六十有三,死不足惜。只是臣的心事未了,死不瞑目。”
“卿有何憾事?朕代为办理。”
京镗一字一顿道:“国仇未报,江山未复。”
赵扩听罢无语。
“自隆兴以来,朝廷罢战议和,迄今快四十年了。四十年来,山河依旧,却物是人非。臣每每在想,如此下去,河南河北之民既不识祖,也不知国,将如何是好?”
赵扩想起韩侂胄,韩侂胄也曾有过这样的言语,心底不禁一颤:“卿放心,朕不会忘记国仇家恨的。”
京镗缓缓颔首:“有陛下这句话,臣死而无憾。”
是夜,京镗阖然而逝。
京镗死后,陈自强进入政府,出任参知政事。
是年冬,曹欣产下一名子,取名赵增。赵增的问世宛如一粒仙丹,使赵扩精神无比。宋代规矩:落脐三天行“落脐灸卤”,俗称“洗三”;至七天为“一腊”,至十四天为“二腊”,至二十一天为“三腊”,落脐灸卤和每个腊日都有百官朝贺。到满月,做“洗儿会”,更是大摆筵席。曹欣父母早亡,只有一个伯父住在绍兴,吴家便成了曹欣的娘家人,韩侂胄因娘子为太皇太后侄女,顺理成章地成了娘家的亲戚。皇家做洗儿会,所用须是银盆,盆外扎彩缎,盆中盛枣、桂圆、百果等。香汤倾入银盆后,由娘家尊长出面拿金钗搅水,名曰“搅盆钗”。这一程序本应由曹欣的伯父完成,可曹欣的伯父却谦恭地请出韩侂胄,并将搅水的金钗奉送到韩侂胄面前,此举立刻引来一片喝彩。
洗儿会上还有一个人也引人瞩目,那就是杨桂枝。
因杨桂枝目今在后宫品秩最高,自然而然也成了洗儿会的主角。杨桂枝既要看顾曹欣,又要照应宾客。对曹欣,杨桂枝一口一个“妹妹”;对于前来参加洗儿会的来宾,杨桂枝按高低辈分称呼,神态热忱,言辞得体。
“搅盆钗”过后,是亲宾们“添盆”。所谓“添盆”,就是来客将钱币或金银饰品撒入盆中。“添盆”完毕是少妇们争食盆内的果实,只见杨桂枝喜滋滋地捞起一枚红枣,并当众宣布:“让奴家也早早地给皇上生一个哥儿。”
话音落下,引来一片赞誉。
杨桂枝在洗儿会上的表现征服了不少皇亲国戚,但也给一些人带来了不安,其中包括韩氏一族。就在“洗儿会”的当天晚上,韩同卿、韩显卿再度赶赴南园。
“叔公啊,那杨昭仪今日的言行您可是见识了的。”一进门韩显卿就说,“曹修仪哪是她的对手?”
韩侂胄怎么没有看见呢?今日杨桂枝的一言一行都是表现给人看的。应该说杨桂枝已经达到了目的,因为很多皇室成员对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尤其最后吃枣,那种近乎无邪的直率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杨昭仪很有心计,”韩同卿一边说一边摇头,“不仅曹修仪不是对手,我等都自叹弗如。不知立后一事,皇上究竟持何态度?”
韩侂胄摇头道:“暂时不知。”
“莫非叔公还在迟疑?”
“不是迟疑,立后事大,须得思虑周全。”
韩显卿道:“如今曹修仪育下皇子,龙颜愉悦,天下喜庆,此时册封皇后,时机正好。”
韩同卿也在一旁道:“哥哥说得对,叔公应趁此良机进言圣上,曹修仪有承嗣之功,册后当之无愧。”
“你等这是怎么啦?”韩侂胄脸一沉,训斥道,“想我韩氏一门,行得正,站得直,一个杨桂枝能奈我何?”
韩同卿、韩显卿怔住了。
韩侂胄继续道:“自忠献公起,先祖先父即为皇家器重,所来何为?最重要一条,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现在君王未决,我等岂敢僭越?”
韩同卿、韩显卿黯然而别。出了南园,韩显卿忧伤地对韩同卿说:“叔公官至高位,却缺少心机,不懂权谋。”
韩同卿点了点头:“哥哥说得极是,叔公性情爽直,不喜计算。”
“身处高位而不知计算者,必定被他人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