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叫李贵回避,不待安丙唤入,王喜径直闯了进来嚷道:“安公,不好了,刘昌国那厮借下官之名前往岷州,毒杀了李副都统!”
安丙没有吭声,缓缓坐下,抑制着万丈怒火,冷冷地问道:“刘昌国为什么要毒杀李副都统?”
王喜解释道:“安公有所不知,那日诛杀吴贼,刘昌国奉命去接管伪宫,李副都统将其数落了几句,刘昌国一直怀恨在心。近日听说李太尉升了贰帅,一时贼性大发,铤而走险。”
应对如流,显然早有准备。安丙即便恨入骨髓,也无法将王喜缉拿。许久,安丙才道:“既如此,就将刘昌国交由提刑司鞫讯。”
“刘昌国死了。”王喜淡淡地说道。
“死了?”安丙又是一震。
“死了。”王喜道,“也喝了毒药,自戕丧命。”
杀人灭口,心肠何其歹毒!安丙自觉这个宣抚副使做得窝囊,便无奈道:“既然刘昌国已经毙命,此案遂告终结。李副都统平叛立有大功,理应厚葬。”
王喜应道:“下官谨遵宣抚之命,一定厚葬李副都统。”
直到王喜出了宣抚副司,马蹄声渐远,安丙才霍然起身,将一只茶盏狠狠掷在地上。
安丙可以容忍王喜的狂悖,但杨巨源不能。就在李好义亡故的第五天,杨巨源从黄牛堡赶回兴州。宋军久攻大散关不克,安丙命杨巨源率义军前去襄助,他刚走到黄牛堡即得到李好义的死讯。
如何安抚杨巨源,成了安丙眼前最大的难题。杨巨源性格刚直,嫉恶如仇,且又手握义军——收复成州之后,在利州西路的义军高达万人,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果杨巨源安抚不妥,同样会酿成灾难。因此,杨巨源还没有进入兴州,安丙便派出安焕在城外迎候。
“兄长吩咐小弟在此等候参议官。”安焕道。
杨巨源头裹孝巾,面目森冷,也不还礼,用喑哑的声音问道:“李副都统设奠何处?”
“都统司官厅。”安焕回毕又道,“兄长请参议官先去宣抚副司叙话。”
“自家先去祭奠李副都统,然后再去拜见宣抚。”杨巨源说完,打马而去。
安焕见阻拦不住,急忙派人飞报安丙,自己则带人赶往灵堂。
幸好,一切安然无事。
杨巨源祭奠完毕,一言不发,上马来到宣抚副司的临时官邸。
安丙接见杨巨源,只能柔声相劝:“李副都统英年早逝,蜀中山川草木无不哀恸悲切。子渊之心,子文深知。”见杨巨源沉默不言,安丙又道,“好在凶徒刘昌国已然暴毙,倒是略可慰藉李副都统的在天之灵。”
杨巨源望了一眼安丙,冷冷地问:“宣抚莫非也相信王喜那厮的鬼话?”
安丙语塞。
杨巨源字字铿锵:“戕害李副都统的元凶并非刘昌国,而是王喜。”
安丙迟疑片刻,轻声问:“子渊可有证据?”
杨巨源霍然回答:“天地为证!”
安丙竭力一笑道:“参议官一定哀伤过度。这等毫无根据的话出于君口,入于我耳,往后莫要再提。”
杨巨源终于忍耐不住,怒斥道:“安子文!王喜无道,残害忠良,销蚀正义,你非但不正王法,反而包庇奸佞,为虎作伥,究竟是何居心?川蜀为国家倚重,朝廷青眼有加,将其托付于你,想不到你与吴曦、王喜之流竟是一丘之貉!”说罢,咚咚咚大步奔出官厅。
安丙眼前一黑,呆若木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缓过神来的安丙心如刀绞。回想出仕以来,自己虽然没有大红大紫,但也属一帆风顺,什么时候受过如此指摘?不,不是指摘,是凌辱!凌辱他的清誉,凌辱他的人格!自己怎么可能会与吴曦、王喜同列?难道他不知道杀害李好义的元凶就是王喜?他之所以暂且姑息,正是因为朝廷寄重万分,他才不能造次。难道非要促使王喜步吴贼后尘,再次祸乱川蜀不成?
整整一夜,安丙挑灯孤坐。
依今日的情形,杨巨源对李好义之死断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向王喜寻仇,到时候兴州城将血流成河。安丙判断杨巨源复仇的日子,当选在李好义灵柩入土之时。李好义已停丧五日,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两天。
天明时分安丙和衣打了个盹,很快即被亲随叫醒:“兴元彭都统派来信使。”
安丙擦把脸,整好衣冠,吩咐引入后堂。兴元信使不仅送来了都统彭辂的信札,还附上了杨巨源写给太师韩侂胄的书信。在杨巨源写给韩侂胄的书信里,杨巨源十分详细地叙述了兴州平叛的缘起及经过,其中包括程允与安丙晤面后的一些对答。这些对答碍于当时情势,有的委婉,有的卑谦,如“子文不才,愿襄助杨壮士谋取大事”等。重温当日的言说,安丙不由得脸颊阵阵发烫。
虽然杨巨源这封书札里没有夸大之词,但因为这封书信送达的对象是当朝太师、平章军国事韩侂胄,安丙的眼里渐渐有了阴鸷之气。且不说杨巨源诉功于朝是何动机,它无疑将严重影响安丙的前程。
在彭辂的书信中则毫不客气地指出,杨巨源越级上书朝廷,是对四川官府的大不敬。正因为杨巨源不敬四川官府,使彭辂愤然决定截留杨巨源的书札,送与安丙处置。
直到这时,安丙终于下定决心。
吃过早饭,安丙命安蕃率五百名兵士埋伏在安抚司内,命安焕去城外请杨巨源前来议事,并吩咐道:“参议官若是问起,就说是商议有关李副都统的丧葬事宜。”
安焕变了脸色,拎着心问:“兄长莫非是要……”
安丙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