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投江和俞大信被杀,使得刘整与俞兴的关系瞬间成了仇敌,若说过去看在朝廷分上各自还有所顾忌和克制的话,如今全抛诸脑后了,双方都想着如何尽快置对方于死地。
俞兴是四川制置使,所处的位置有利。就在刘整扩充人马、恢复兵力时,俞兴已经抢先诉至朝廷。在俞兴以八百里加急送达朝廷的奏报里,刘整不再是一名不听节制的悍将,而是企图依附虏人的叛逆。
听完大哥的讲述,吕文焕道:“刘整叛降虏人,原是俞兴激变所致。”
吕文德气呼呼地道:“可不是。俞兴贼厮,罪该万死!”
吕文焕又道:“如今俞兴抢先诉之于朝,将刘整定为了叛贼。”
“应是如此。”吕文德点头,接着气哼哼地道,“朝廷命我京湖制司出兵平叛,直是枉耗钱粮。”
静了片刻,吕文焕又问道:“大哥有何打算?”
吕文德回道:“朝廷命我亲提一军入川围剿。贾公亲自来书,说要务必生擒刘整,押解京师以正王法。”
吕文焕想了想道:“生擒刘整,势必恶战。小六愿率军前往,大哥依然坐镇鄂州。”
吕文德想了想,点头道:“小六前去也好。京湖地重,为兄还有许多大事要办。”
吕文焕起身欲走,又被吕文德叫住,沉着脸叮嘱道:“大哥知道你与刘整有些交情,只是军国事大,须依令而行。前次入川助俞兴追缴军费,拘拿刘整,可你却弄出个刘整裁兵,俞兴酌处。如今刘整已叛,此等事切切不可再为。”
吕文焕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在吕文焕离开归州不久,四川局势骤然恶化。
二月底,刘整派兵进抵老鼠隘。老鼠隘位于江津境内,不属于潼川府路。三月初,与四川制司的屯达所部展开激战。因老鼠隘十分险要,刘整连攻数日不克,引兵退走。
俞兴人马不多,且战力也远逊于刘整。现在刘整已经裁兵,实力不如以前。俞兴见刘整引兵退走,以为他势穷力孤,立即尽起重庆之兵,水陆兼进,进抵神臂城外。
谁想到,刘整退兵正是引诱重庆宋军深入,俞兴和屯达刚刚抵达神臂城下,还未站稳脚跟,即遭到刘整的快速反击。战斗是平明时分开始的,只见大江之上,刘整指挥百余艘战船冲出水寨,扑向重庆水师。刘整的战船轻便,出没迅捷,一阵火箭,重庆水师即有十数艘战船起火燃烧。当时俞兴和屯达正在战船上吃早饭,刘整的猝然攻击致使他俩狼狈不堪,碗筷一扔,赶紧向下游溃逃。
水战得手,刘整又令陆上出击。随着一声炮响,神臂城东门开启,一群骁骑如洪流般奔涌而出。俞兴的人马哪里是忠顺军的对手,跑得快的捡回了一条命,跑得慢的成了刀下鬼,最后连老鼠隘也丢了。刘整只以老鼠隘为界,没有继续追击。
当吕文焕率军来到重庆时,俞兴和屯达有如霜打的茄子。
“吕太尉,你可终于来了!”俞兴已经全然没有了四品高官的架子,拉着吕文焕的手,眼里噙着泪花道,“下官与屯都统可是望眼欲穿哪!”
吕文焕无言,只能强颜一笑。
接下来商议军情。情况不容乐观,刘整据有了老鼠隘,扼住了西进的通道。远在嘉定的宋军被刘整隔开,不仅无法应援重庆,而且孤悬在大江上游,随时都有被蒙军歼灭的可能。嘉定、泸州、重庆、夔州本是一根链条的四个环节,环环相扣,相互依存。一旦其中一个环节发生变故,链条便不复存在。如今,泸州刘整叛乱,嘉定陷入孤立,重庆也暴露在了蒙军的锋芒之下。更为严峻的是,重庆守军仅有万余人马。倘若重庆不守,将牵连夔州。
听完军情介绍,吕文焕半天没有吭声。
“川蜀安危,全凭吕太尉做主。”屯达垂头丧气道。
吕文焕心底清楚,要夺回泸州,只能倚靠京湖制司的人马。历经百战的神勇军是抵御蒙鞑的一支劲旅,吕文焕实在不想让神勇军将士殒命在神臂城下。如果不战而下泸州,那自然是上上之策。想到此,他问俞兴道:“刘整是真的投降了虏人吗?”
“千真万确。”屯达言之凿凿。
吕文焕瞥了屯达一眼,加重语气道:“投降虏人,关乎名节,绝非儿戏,没有铁证切莫轻言。”
俞兴道:“泸州城有一名士,姓许,名彪升。早年间曾出任过制司参议官,后来蒙恩致仕。二月底,那许彪升派一家童乔扮樵夫,翻山越岭来到重庆,说刘整准备投降虏人,拟派幕僚曹垦前往成都与刘黑马洽谈。”说完,命俞大忠取出许彪升的信函递给吕文焕阅看。
单凭这道信札吕文焕仍然不能断定刘整即已降蒙,何况许彪升在信里只是猜测。但是,吕文焕也拿不出证据表明刘整的清白,他想起兄长临别之际的告诫,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吕太尉,何日发兵泸州?”见吕文焕沉默,俞兴催问道。
尽管身负朝命,又有兄长的告诫,吕文焕仍然不想与刘整刀兵相向。迹象表明,叛宋降蒙,刘整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突然发兵围剿,将促使刘整加快降蒙的步伐。他应该等一等,或许,还有机会还可以拉他一把。当然,他不会把这些想法告诉俞兴,对他来说,刘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
“出兵一事还须详议。”吕文焕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敌情未明,应该多派人手打探。”
吕文焕判断得很准确,此时的刘整,确实在降与不降之间游移。
与俞兴的关系由嫌隙演变成了仇雠,也出乎刘整的意料。同为朝廷命官,相互杀戮,这并不是刘整所要的结果。并非所愿而又不得已而为之,刘整深感痛苦。三月间的那场大战,四川制司大败亏输,刘整也折损了几百名将士。战事结束,望着大江上漂浮的战船残骸与将士们的尸首,刘整黯然神伤。
现在,刘整不可能结束这场冲突。他知道,朝廷已经将他定为了叛逆。对于叛逆,朝廷不会轻饶。接下来,还将继续与宋军厮杀。他虽然打败了俞兴与屯达,下一步朝廷定会调派更多的兵马前来围剿。果然,消息传来,已经回返归州的吕文焕又掉头西进。
一连数日,刘整在书房里不停地踱步。刘整有四子:刘垣、刘埏、刘均、刘垓。刘整前妻已亡,知泸州后新娶了一房继室,姓卫。一日,卫氏告诉刘整,说近几天,大哥儿刘垣、二哥儿刘埏及三哥儿刘均不知什么缘故,与幕僚曹垦打搅得火热:“白日里门窗紧闭,不知在嘀咕什么?”
“有这等事?”刘整大吃一惊。
卫氏道:“垓儿想进去旁听,他们不让。”
刘整吩咐卫氏道:“去,把小四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