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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沃楚西特山(第1页)

漫步沃楚西特山

松树的针叶全都向西倾斜。

――1842年7月19日于康科德不管是夏日还是冬日,我们的目光都会落在远处地平线群山那若隐若现的轮廓上,距离和朦胧感赋予它们一份本不属于自己的雄伟壮丽。由此,诗人和旅人引用的典故也就不难理解了――无论是春日的清晨与荷马坐在峰峦叠嶂的奥林匹克山上,还是与维吉尔及其同伴漫游伊特鲁里亚和色萨莉亚的山丘间,抑或同洪堡畅游在更为摩登的安第斯山脉和特内里费岛。我们站在康科德的峭壁上,对它们**心迹:

你们以前沿之力坚守阵地,以广阔的胸怀环谷而立,你们让万籁俱寂,莫纳德诺克和彼得博罗的山岗啊!你们是溪流远方的温床。犹如声势浩大的舰队,驶过雨雪和风霜,驶过冬日的严寒和夏日的酷暑;你们斗志昂扬,义无反顾,直至天际间的彼岸方肯驻足。你们没有禁运的船货,临近陆地也无须闪躲,那派遣你们探险的人,早已向太阳昭示了他们的纯洁。舰队的每一艘船只,都向西行驶,总是抢在劲风前,扬起风帆,载上不知多重的金属。

我坐在这稳固的座位上,似乎感觉出你们那难以测量的货舱深度,还有那横梁的宽度和张帆索具的长度。

在我看来,你们新奇的西行之旅悠闲安逸,让你们尽享乐趣,你们的窗楣如此清爽,蓝得如此亮丽,似乎时间从未在你们身上留下痕迹。你们毫不费力,舒展地躺在那里,那粗糙的原始木料制成了如此坚硬的建材,如此柔韧的桅杆。新土地的构成物,有朝一日会成为我们西方交易的货物,用来建造新世界的顶梁柱,穿过广袤的海洋,新世界横空而出。我们享受着绵亘的光芒,而你们仍高耸于西天之上,像堆叠结实的干草垛,静栖在上帝遥远的小牧场。云彩镶着金边银边,在七彩锦缎的折痕里飘扬,耀眼的琥珀色华彩,是西天的浓妆。斜阳投下几缕余光的地方,就连天空都那么华美辉煌。峰峦和树丛描绘出大地的边缘,仿佛悬在半空的雕像,又好似港湾的驳船,在等待清晨的微风扬帆。我甚至在想,穿越你蜿蜒的峡谷,去往天堂。尽管历史的书页已经泛黄,黄金时代和白银时代还在更远处徜徉。狂风骤然从你最僻远的幽谷袭来,挟裹着新世纪的讯息和新思潮的时代。但我对你无时不想,沃楚西特山,因为你和我一样,离群索居,孤芳自赏。你悠远的蓝色目光,穿过空地、峡谷或铁匠铺的窗,眺望那一方天空,你目光所至,皆为增色添彩。

然而你我之间,亦梦亦幻,你这西方的开拓者,既不知畏惧,亦不知羞惭。为冒险精神所驱,你竟能在天空的屋檐下舒展身躯,自由呼吸!你头顶苍穹,脚踩大地,从出生那一刻起,既不拘于天,亦不赖于地。韦兰群山中的沃楚西特啊!可否让我成为你的金兰兄弟!

终于,我们像拉塞拉斯王子和幸福谷的居民一样,决定去攀登西方地平线上的蓝墙,尽管我们也担心爬上去也看不见仙境,但还是毅然前行。尽管此行的目的地近在咫尺,但我们并不急于马上结束旅行,而是打算效仿荷马。他不过是要去阿喀琉斯的帐篷,却引着读者穿过平原,沿着喧嚣的海岸,越过万水千山。思想的空间是大地和水域所及的地方,那里人来人往。远处景色独好,越有深度的思想者行得越远。

七月的凌晨,天气凉爽宜人,我和同伴匆匆穿过阿克顿镇和斯托镇。斯托镇一条小溪汇入阿萨贝特河,我们在小溪旁曾稍事休息。阿克顿镇的丛林凉风习习,我们拄着结实的木棍在丛林里穿行,耳畔传来红眼鸟、画眉、东菲比霸鹟和布谷鸟婉转的歌声,令人顿感心旷神怡。我们穿过空旷的田野,一片片田野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大自然泰然静默,等待人们去观察、去漫游。晨曦中的每根横栏、每座农舍都朦朦胧胧,每一声清脆的叮叮声都诉说着安宁纯洁。我们沿着潮湿的道路欣然漫步田野,体味着大自然的私密。这种私密并非白昼隐去后的落寞,而是尚未被亵渎过的孤寂。这是光明中的孤寂,远胜过黑暗里的秘密。可惜没过多久,田野上就传来了割草机的砰砰声,还夹杂着母牛的低哞声。

我们行经长满啤酒花的乡野,它们填补了美国风景中藤本植物的空缺,还会让旅人想起意大利和法国南部的风光。无论是在这片乡野上一片苍翠,啤酒花优雅地从一根根木杆上垂下来,藤架下习习凉风送爽的时候,还是在九月金秋时节,女人、孩子和远近乡邻们齐聚乡野把啤酒花采摘到长水槽里去的时候,或者在更晚些时候,当拆下来的木杆被人们竖着堆在院子里,像一座座金字塔,也有的横着成堆成堆地搁在路旁时。啤酒花的种植、采摘、在炉子里的烘干、包装上市以及它的各种用途都跟葡萄的种植和用途颇为相似,或许将来会成为诗人们赋诗吟咏的主题。

附近草原上割草的工人也说不上来我们休憩的那条小溪叫什么名字,就连它有没有名字都不知道。不过,他年轻的同伴,或许是他的弟弟,却告诉我们它叫“格里特溪”,意思是“伟大的溪流”。尽管他们站在田野上距离很近,但他们的见识却相距甚远,在陌生人来访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彼此之间会有什么保留。在博尔顿,我们靠在村舍篱笆的围栏上歇脚,村舍里传来悠扬的音乐,或许是在向我们这些歇脚的游人致意,提醒我们迄今为止人们都在享受着相似的乐趣。我们这些旅人很快就意识到,生活被包围在相同的几个事实,相同的简单联系之中。如果想通过旅行寻找新鲜的东西,往往都是徒劳。就连花儿的生长也比人类的生活更多姿多彩。然而,我们登上高地眺望群山的风姿时,又觉得不虚此行了,哪怕只为了听一听那些山峦的名字从当地人的嘴里蹦出来呢。他们的发音更真切、更放纵,不说维塔提克、维楚西特,而念成瓦塔提克、沃楚西特。这让我们为自己平淡无奇、礼貌彬彬的发音感到汗颜,他们的出生和成长就比我们更具有西部特色。他们的口音比我们更豪爽,舌头卷动的时候气息顺畅。你遇上一个沉默寡言的乡下人,他的妻子毫不吝啬地把奶油和乳酪摆在你面前,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侃起大山来。午前,我们爬上了俯瞰兰开斯特山谷的高地,将西方空旷宜人的美景尽收眼底。一座小山的山顶上,橡树成荫,附近一股泉水从铅灰色的管子里冒出来。大中午最热的时候,我们就坐在橡树荫下休憩,一边吟诵维吉尔的诗,一边欣赏旖旎的风光。这里给人一种置身于地球之外的感觉,因为或多或少竟能够窥探地球的形态和结构。我们旅程的终点沃楚西特山就在这里,它以不曾改变的比例向我们逼来。不过,晨曦中远远望去的那种缥缈的色彩现在减少了几分。再往北,它的兄弟山脉沿着地平线连绵起伏。

我们看《埃涅阿斯纪》的时候,每每读到“atquealtaemoeniaRomae”――“巍峨罗马的城墙”这一句就要停下来思索一番,才能继续读下去,一部天才著作要经受多少审视啊!2000多年前生活在古罗马的维吉尔应该向新英格兰山的朝圣者们阐释他的深意和他那来自意大利溪谷的灵感。我们的生活如此粗糙而摩登,他们的生活如此古老而文明。然而,阅读维吉尔的诗让我们感觉人类的本性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诗人自己也曾经说过,我们内心都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平等地生活在宙斯神的统治下。

他从树叶上摇落蜂蜜,把火焰移走,他留住从四面八方流进河流的美酒,经过冥思,那阅历渐渐创造出不同的艺术,在耕田中寻求玉米锋利的叶子,从燧石的纹理中打出火苗。

古老的世界安详地矗立在新世界的身后,正如远处的山峰一座耸立在另一座的后面,更显得朦胧而遥远。古罗马强行把它的故事留在后人的心里。我们那天早上路过的那所学校,孩子们先要学完关于它的数次战争,背诵过它的紧急战斗令,才会学到附近兰开斯特战役的故事。徘徊的目光仍旧会落在它的群山上,而它仍旧巍峨耸立在那遥远的天边,让前尘往事更加遥远。

附近这一带的地形非常值得游人关注,我们歇脚的那座山是绵延不绝的山脉的一部分,山脉从西南到东北,跨越乡野,将纳舒厄河的水域和康科德的水域分开。我们早上就是从康科德河的河岸出发的,所以能轻而易举地判断出途经的每条溪流都流向何方。往西15英里,越过格罗顿、谢利、兰开斯特和博伊尔斯顿的几道山谷,就是与这条山脉大致平行的沃楚西特山,它也呈西南―东北走向。最让我们意外的是,我们一路往下,竟然走进纳舒厄河畔的山谷,再往前走几英里,就是纳舒厄河南边的支流。这条清浅的小溪水流湍急,两旁的溪岸很高,铺满了碎石。不过,我们很快意识到,这里的溪谷不像我们之前走过的那些那么凉爽宜人,恐怕这次要在炎炎烈日下赶路了。

炎炎烈日当空照耀,附近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一株香草。

我们既快乐又感到惆怅,我们的旅伴哈桑王子曾在沙漠中悲叹:

伤感之日,落魄之时,我从设拉子城墙启程时就已开始。

山丘中间没有一丝风,树叶一动不动,我们仿佛钻进了大蒸笼。青草和苜蓿曾经散溢出令我们神清气爽的清新气息,而现在每株药草都散发着一种干枯的药味。我们耐不住暑热,抬脚走进丛林,而后沿着溪岸,顺着小溪的流向信步前行,间或抬起头看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长的花草树木。如果你在这个季节走过林间小径,多半会看到夹竹桃那红色的梗茎和低垂的小铃铛般的花朵,还会看到美洲商路稍显粗糙的梗茎和浆果。这两种植物在更偏远、更荒芜的地方都十分常见,但在这里看到它们可能会让你印象深刻。如果“太阳把香蕨上蒸腾的热气投射下来”,攀爬濯濯童山的人会被晒晕过去,这是峰峦山丘在控诉那些刚刚钻进山峦深处的人。然而,当你穿行在山谷间的时候,花朵又散发出清凉的芳香,让你精神为之一振。

已经临近傍晚时分,我们还在行路,在路上每看到一条小溪,就把双脚浸入水中感受丝丝凉意,也顺便提提神。不久,我们终于可以躲在山峦的影子里行路了,于是又振奋起来,恢复了清晨出发时的活力。傍晚时分,我们穿过斯特灵镇,抵达镇子西边的斯蒂尔沃特河沿岸。一个小村庄就坐落在岸边。我们认为这个地方具备了某种西部特征,松树的气味和咆哮的河水令人精神大振,斯蒂尔沃特河的河水冲击着堤坝,发出声声怒吼,和它的名字颇不相符。小村庄刚成立的时候,一片片田野被夷为平地,一座座房屋拔地而起,森林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更狂野。自然若无人干扰,多多少少总有几分文明,并且为自己的优雅感到快乐。然而,随着人类的斧头不断蚕食森林的边缘,那些曾隐藏在绿草如茵的河岸后面的枯枝败叶暴露在人们眼前。这个村庄还没有邮局,也没有起什么村名。我们走进这座小村庄,村民们投向我们背影的目光有几分得意甚至怜悯,似乎在可怜我们时至今日才在这个世界里现身,那副神情仿佛在说:“还是赶紧来研究我们吧,研究我们这里的风土人情吧。”每个人的世界都像森林中的一块空地,那么开阔,却又各自密闭。房东和他的仆人还没从田里回来,奶牛也还没来得及挤奶。不过,这家瑞士客栈墙壁上的题词倒是让我们印象深刻:“托尔海特没有优质面包、牛肉和红酒,如需享用,敬请自带。”这倒也没什么。可是我们发现主人给我们的报纸竟然是我们自己村的,这就难免令人对这个偏僻的地方扫兴了,就好像这片乡野告诉游人,它最大的魅力就是和城市之间便利的交通。就让它躺在自己永垂不朽的山丘上吧,也不必从峰峦上探头张望地平线上那微不足道的波士顿或纽约。

我们整夜都听到潺潺的水声和蟋蟀催眠般的吟唱。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离开了那家客栈。客栈仍沉浸在夜的氛围里,显得有几分神圣,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几头懵懂的奶牛有些**,似乎带着些许惋惜的神情。从这里到沃楚西特山的山脚下只有4英里的行程,而景色越来越迷人。斯蒂尔沃特河的河水潺潺淙淙,从一条又深又窄的峡谷底部淌过。啊!它带着大山那独有的清新气息,欢快地奔向前方,开始它造福四方的旅程。我们就沿着河畔的道路穿过峡谷,峡谷中长满了松树,地上到处都是岩石。刚开始,峰峦上还云雾缭绕,不过很快云雾就被山风吹跑了。路边树莓累累,我们摘了不少,感觉摘树莓似乎是一种莫测高深的行为,好比攀登大山的旅者就应该吃上几颗这种生长在深山中的芬芳四溢的果实,喝上几捧山涧里汩汩流淌的泉水,吸上几口高处更纯净的空气,借以净化自己的精神,而后借用山神自己的果实来供奉他们。平原和山谷住了多少人,它们所出产的东西就有多少。不过在我们看来,这种浆果的汁液却与山巅稀薄的空气息息相关。

时机不错,我们开始登山了。起初,我们穿过一片宏伟的糖枫林,糖枫树上雕刻着占卜的印记;而后走进一片更茂密的丛林;我们一路前行,林中的树木越来越矮,直到最后我们彻底走出树林。终于,我们登上峰顶,并在那里扎好了帐篷。这里高出普林斯顿村1900英尺,海拔3000英尺,虽然坡度不大,但却是从平原上拔地而起,因此当我们爬上山顶时,顿时产生了一种悠远偏僻的感觉,仿佛到了遥远的阿拉伯佩特拉地区或者最远的东部。抬头仰望,目之所及,看到的最高的东西就是落在树干上的知更鸟。燕子们在我们身旁飞来飞去,棕肋唧鹀和布谷鸟的叫声仿若近在耳畔。山顶占地大约几英亩,连一棵树都没有,全是光秃秃的石头,石头中间点缀着蓝莓灌丛、覆盆子、鹅莓、草莓、苔藓和纤长尖细的杂草。岩石缝里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常见的黄百合和矮小的山茱萸。这片圆形空地的下端,长着一圈茂密的橡树丛,以及枫树、山杨树、山毛榉和樱桃树,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株欧洲花楸树夹杂在其间,我们还发现了黄精那色泽艳丽的蓝色浆果和鹿蹄草的果实。以前在山顶最高点用木料修建过一座瞭望台,它的基底是一块粗糙的、中空的石头,左右十二英尺,高五六英尺。我们站在那里往北眺望,可以看到壮观的莫纳德诺克山丘,尽管山丘只比周围高出1000英尺,远看之下变了模样,但仍旧是那座“遥远的蓝色山丘”。第一天,它在薄雾笼罩之下朦胧可见,我们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穿越雾霭,却徒劳无功,就好像再次抬头仰望天空,山峦之间的一片片丛林就像游**在低空的浮云。正如航天者俯瞰波利尼西亚,地球仿佛苍穹中一个巨大的岛屿,尽管我们所在的位置那么低矮,但被弥漫的雾霭笼罩,四周就像深不可测的深渊,谁知道那个蓝色的太平洋岛屿上住着些什么人?当我们驶近它的岸边时,才看到岛上树木摇曳的姿态和母牛哞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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