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年间,全国直接参与屯种的军士就达120万人之多,主要分布在辽东西部、漠南南部以及云南一带。
为解决众多军政人员的粮饷,政府组织从江苏、安徽、湖南、四川、河北、山西等省大规模移民戍边屯田,其中不乏举族西迁。各省移民中,山西移民遭遇二次乃至三次迁徙的概率最大。
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官方强迫移民的手段几乎没有下限,甚至直接派人摧毁你的房子,让你无家可归,只好老老实实离开故土。
大量的族谱、碑文都在诉说这段血泪史,山西移民,几乎人人都有一部抛家别里的痛史,家家都有一部艰苦创业的远征史。
3
根据学者统计,明初有组织地从山西迁出人口的次数高达18次,移民人数逾百万。
迁出人口的地区,几乎覆盖全省,尤其是地处晋南的平阳府,成为人口输出的集中地。
平阳府下辖的洪洞县,地处交通要道,北达幽燕,东接豫鲁,南通秦蜀,西临河陇,自然成为迁民的重点县。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这几乎是北方民间妇孺皆知的一句歌谣,洪洞被无数人认定为故乡。
我们已经知道,在明初大移民的洪流中,人口输出覆盖山西全省,但为什么到最后,各地家族后人认祖归宗,只认洪洞大槐树呢?
民国时期,就有人发出如此感慨:“山西输出人口,远远不只洪洞一地,但这些迁民世代都称自洪洞大槐树迁来,仅知有洪洞,不知有他处,仅知大槐树,不知生大槐树之村庄,以一县为发祥地,以一树作遗爱品,入人心之深,千古不移,奇矣!”
《洪洞县志》记载,这里原是座寺院,名广济寺,始建于唐贞观二年。寺院宏大,寺旁有一株树身数围、荫遮数亩的汉槐,有官道从树下通过。冬季树叶凋落,喜鹊窝(一说“老鸹窝”)在大树枝上星罗棋布,甚为壮观。明初迁民时,便在广济寺大槐树下设局驻员,集中移民,编排队伍。所迁之民依依不舍,起程走了很远,还频频回首,最后只能看见大槐树和它上面的老鸹窝。
大槐树和老鸹窝,成为第一代移民最后的记忆。
由于被迁之民绝大多数为贫贱之民,辗转移居他乡之后,终生创业,以至于二代、三代也绝少读书识字之人,迁民的祖籍、经过无法用文字记载,几百年来只能靠祖辈口头相传,大部分移民就把大槐树和老鸹窝误认为是自己祖籍的村庄了。
在中国移民史上,类似洪洞大槐树这样被移民世代记忆为故乡的地点,还有南雄珠玑巷、山东枣林庄、苏州阊门外、南京杨柳巷、江西瓦屑坝等等。但没有一个地方,像洪洞大槐树影响这么大,覆盖的移民省份这么广。
随着明初大移民之后,数百年来的社会变革,这些移民中原的山西人后裔,又辗转迁往川、广、云、贵、东北、西北乃至全国各地,从而形成了“洪洞移民遍神州”的局面。
4
其实,中国许多家族的族谱在追溯先世来源的时候,虽不排除正牌后裔的可能性,但或多或少都带有“虚构自己祖先”的成分。当大批山西移民迁入北方其他地区时,基于生存竞争的需要,选择合适的身份无疑是明智选择。大槐树移民作为具有共同乡土情结的移民集群,易于形成社会竞争的团体优势。这种实在的利益,驱使移民后代集体虚构祖先的出处。
历史学家葛剑雄曾提出移民“从众心理”说。在洪洞大槐树移民的故事中,不排除有很多非洪洞大槐树移民,其家族史在传承过程中失忆而不知祖先的具体家乡,看到其他家族自称是大槐树移民,便称自己也是。也不排除一些山西移民虽知祖先来自何处,但是为了从众而认同并不存在的“大槐树”这个虚构的象征性故乡。究其实质,大槐树移民不仅是一个移民的从众心理过程,更是一个对家乡文化认同的过程。
然而,许多人想不到的是,洪洞大槐树这一“历史悠久”的家园认同传统,其实历史一点儿也不悠久。
简单来说,洪洞大槐树是民国初年才被指定出来的一个具体的地点。曾在山东做一个小官的洪洞贾村人景大启,回乡后向当地商人士绅募捐了390多两银子,然后在他认为是古大槐树的地方树碑建坊,历经百年宣传,如今成了全球自称洪洞大槐树后裔者的朝圣地。但据景大启说,大槐树和广济寺早已不存,无从稽考。
现在被认定的“那棵大槐树”,并非原来“那棵大槐树”,当地《地方志》说,这是“第三代”大槐树,前面两代大槐树已枯死。中国人慎终追远,寻找精神家园的内心需求从未停止,“古大槐树处”纪念碑坊的出现,正好给了国人一个缅怀先祖的实物,迄今,每年都有许多人返回这个被建构起来的地点,寻根祭祖。
虽说历史如烟无形,但有形的历史更容易被接受。人们需要面对一个具体的东西,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从哪来,将要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