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安静。
其他僧人的寮房门还关着,里面隐约传来窸窣的穿衣声、压低了的咳嗽声。明澈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清晰,稳定。经过慧明监院的寮房时,他脚步未停,只是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扇紧闭的门。
门缝下没有光。
明澈继续往前走。
转过走廊拐角,迎面碰上李执事。这位五十出头的老执事掌管寺里的日常杂务,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做事踏实,在僧众中颇有威望。昨夜处理云寂案,李执事一直跟在慧觉身边,负责清点封存物品,安排人手看押广亮和净尘。
“明澈师父。”李执事停下脚步,微微颔首。
他的称呼让明澈心中一动。
不再是“明澈师弟”,而是“明澈师父”。这一字之差,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明澈看着李执事——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表情平静,眼神里没有讨好,也没有抵触,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沉稳。
“李执事早。”明澈回礼,语气同样平静,“昨夜辛苦。广亮和净尘那边,安排得如何?”
“都妥当了。”李执事说,“柴房已经加固,窗户钉死,留了透气口。派了净心和另外两个师弟轮流看守,两班倒,每班三人。送饭、送水都有规矩,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串供或做其他事。”
明澈点点头:“云寂呢?”
“单独关在西偏院那间空置的禅房里。”李执事顿了顿,“慧觉师伯交代过,除他和你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近。钥匙在我这里,昨夜已经换了新锁。”
“好。”明澈说,“今日可能还有事要劳烦李执事。”
“应该的。”李执事应道,没有多问。
两人错身而过。
明澈继续朝大殿走去。他能感觉到,身后李执事的目光在他背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转身离开。那不是审视,也不是评判,更像是一种……观察。观察他这个突然被推到台前的年轻人,会如何行事,如何说话,如何……掌权。
大殿的门开着。
里面已经点上了灯。不是电灯,而是那种老式的油灯,光线昏黄,在清晨的昏暗里摇曳出温暖的光晕。佛像高高在上,隐在光影交错之处,面容慈悲而模糊。供桌上的香炉里,三支新香正缓缓燃烧,青烟袅袅升起,在殿顶的梁柱间缭绕。
明澈走进大殿。
已经有几个沙弥跪在蒲团上,小声背诵早课的经文。看见他进来,声音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明澈走到自己常跪的位置——第一排靠左的蒲团,原本是慧能师兄的位置,慧能走后,就一直是他在用。
他跪下,双手合十。
眼睛闭上之前,他看了一眼大殿门口。
陆陆续续有僧人进来。每个人都按照规矩,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位置,跪下,合掌,闭目。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咳嗽都压得极低。大殿里的气氛,是一种混合了虔诚、肃穆,以及……某种难以言说的紧张的寂静。
明澈知道为什么紧张。
昨夜的事,虽然处置得迅速,但不可能完全封锁消息。僧人们不是瞎子,不是聋子。广亮和净尘被押走时,有人看见了。云寂被带走时,也有人看见了。慧觉师伯深夜召集执事们交代事情,动静虽然不大,但在这座百年古刹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感知。
更何况,还有今早的钟声。
平时敲钟的是净尘,或者广亮安排的其他僧人。今天敲钟的却是慧觉师伯亲自指定的净心——那个平日里不起眼、跟在明澈身边的小沙弥。这个变动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明澈静静地跪着。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目光落在他背上。不止一道。有好奇,有猜疑,有担忧,或许也有……期待。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佛像,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看着油灯光影在佛像脸上投下的、不断变化的明暗。
忽然,大殿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僧人的那种轻盈稳健的步伐,而是带着某种……官方的、不容置疑的沉重。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大殿门口停下。明澈没有睁眼,但他知道,殿里其他僧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间都屏住了。
“打扰各位师父早课。”
一个陌生而严肃的男声响起。
明澈睁开眼,转过身。
大殿门口站着两个人。都穿着深蓝色的制服,肩章上的警徽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年长些的那位四十多岁,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年轻些的三十出头,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表情同样严肃。
大殿里一片寂静。
所有的僧人都转过身,看着门口。有人脸上露出惊疑,有人则是困惑,更多的人是……不安。昨夜的事虽然知道的不多,但足够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现在警察大清早上门,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