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站起身。
他整理了一下海青的衣襟,朝门口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个昨夜被慧觉师伯点名,今早被净心特殊对待的年轻人,现在要代表寺院,去面对警察。
“阿弥陀佛。”明澈在距离门口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合掌行礼,“两位警官早。贫僧明澈,暂代监院职。不知两位前来,有何指教?”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年轻人面对官方时常有的紧张或局促。那种镇定,让殿里不少老僧都暗自惊讶。就连门口两位警官,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明澈师父客气。”年长的警官开口,声音依旧严肃,但语气缓和了些许,“我是区公安局治安支队的赵建国。这位是同事,王斌。这么早过来,是有一件案子需要向贵寺通报情况。”
明澈微微侧身:“两位请这边说话。”
他没有把警官带进大殿——那是做早课的地方,不适合谈公事。而是引着两人走到殿外的回廊下。那里光线明亮,视野开阔,既避开了大殿里的众目睽睽,又保持了公开透明,不会让人产生“私下密谈”的猜测。
这个分寸,明澈把握得很好。
殿里的僧人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三人在回廊下交谈。明澈背对着大殿,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背影和偶尔轻微点头的动作。两位警官的表情,透过清晨的光线,显得格外严肃。
早课的经文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整个大殿,乃至整个寺院,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寂静中。只有远处山林里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回廊下那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对话声。
“情况就是这样。”
回廊下,赵建国警官说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夹。他看向明澈,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或许是赞赏的情绪。
明澈沉默了片刻。
他在消化刚才听到的信息。其实内容并不复杂,但每一条都分量沉重:
第一,云寂——真名张魁,系一个跨省制售假冒伪劣保健品及实施诈骗犯罪团伙的核心成员。该团伙长期流窜作案,以佛教、道教等宗教场所为目标,通过栽赃陷害、恐吓威胁、虚假宣传等手段,夺取或控制合法宗教场所,将其作为销售伪劣产品、实施诈骗的新据点。
第二,张魁潜入青林寺,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的目的很明确:制造事端,栽赃陷害,破坏寺院声誉,最终达到控制或取代现有管理层的目标,从而将青林寺变成他们的新窝点。
第三,警方经过连夜审讯和证据比对,已经确认张魁及其同伙的犯罪事实。相关案件将移交检察机关审查起诉。警方对青林寺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的高度警惕性,以及积极配合调查的态度,提出书面表扬。
第四,涉案僧人广亮、净尘,经查证系被张魁诱骗、利用,犯罪情节较轻。公安机关将另案处理。但寺院可依据内部戒律,先行进行处置。
这就是“云寂案”的官方结论。
明澈静静地站着。晨风吹过回廊,扬起他海青的衣角。他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没有震惊,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如释重负。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但在他心里,却有无数个念头在飞速转动。
这个结论,比想象中来得快,也来得……干净。干净到有些太过完美。张魁是跨省团伙成员,一切行为都是犯罪计划的一部分,与寺院内部的矛盾无关,与僧人的个人恩怨无关,甚至与慈航会的竞争也无关——只是一场纯粹的、外来的刑事犯罪。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云寂案”可以彻底了结,不再牵扯出更多麻烦。意味着广亮和净尘的罪责被限定,不会波及太广。意味着警方给出了明确的背书,寺院在这次事件中是“受害者”和“积极配合者”,声誉不仅不会受损,反而可能因此提升。
也意味着……昨夜明澈所做的一切,包括那些暗中的布局、刻意的引导、甚至那些不能明说的算计,现在都有了最正当、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护寺有功”。
这四个字,从此将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明澈师父。”王斌警官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我们了解到,昨夜是你率先察觉异常,并在关键时刻采取措施,避免了事态恶化。能简单说说当时的经过吗?”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关键。
明澈抬起眼,看着两位警官。他的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任何躲闪。
“回警官的话。”他说,声音依旧平稳,“弟子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
“前几日大雪,弟子在清扫寺院时,偶然在钟楼后发现有可疑污渍和翻动痕迹。当时并未多想,只觉气味古怪,便留了心。后来寺内接连出事,弟子便将此事上报给了慧觉师伯。师伯指示弟子暗中留意,不可打草惊蛇。”
“昨夜法会,弟子一直留心观察。见广亮师叔在香积厨逗留过久,净尘师弟带回瓦罐放置案下,心中便生警觉。后来住持咳嗽,广亮师叔欲去取水,弟子恐其趁机做手脚,情急之下,只得当众喝止,出言质问。”
“之后的事,两位警官都知道了。净尘师弟崩溃招供,广亮师叔亦承认参与。至于云寂……不,张魁,他的身份和目的,弟子也是刚才听两位警官说明,才完全清楚。”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