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知客僧广净第一个开口。他五十来岁,胖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但此刻笑容有些勉强:“明澈师弟……这个,发律师函,是不是太……太激烈了些?咱们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与人为善。对方虽然有错,但直接对簿公堂,传出去,恐怕有损寺院的清净名声啊。”
这话说得圆滑,表面是为寺院考虑,实则是反对。
明澈看向他,目光平静:“广净师兄所言有理。但慈悲,不等于纵容。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卑劣手段侵害本寺权益,若我等一味忍让,只会助长其气焰。届时,损害的就不只是名声,更是根本。”
“可是……”广净还想说什么。
“我同意明澈师父的意见。”李执事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这几日我协助明澈师父处理寺务,亲眼所见,对方手段之卑劣,用心之险恶,已非寻常纷争。若不出手制止,只怕日后变本加厉。发律师函,是表明态度,也是依法维权,合情合理合法。”
他这话说得实在,也点出了关键——依法维权。
一直沉默的维那僧广慧抬起头,慢吞吞地说:“老衲不懂这些律法之事。但佛门清净地,屡遭侵扰,确实不妥。若能以法律手段平息纷争,也未尝不可。”
两票支持,一票反对,一票中立。
明澈看向剩下的几位执事。
香灯僧广明低着头,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另外两个管杂事的执事——广清和广远,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说话。
气氛有些僵持。
这时,慧觉师伯缓缓开口了。
“广净所言,不无道理。”他说,声音苍老但清晰,“我佛门弟子,确应以慈悲为怀。”
广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慧觉话锋一转:“然,慈悲亦有智慧。昔日佛陀制戒,为何?为护正法,为护僧团,为令众生离苦得乐。今有邪魔外道,欲毁我伽蓝,乱我清规,若一味忍让,岂非纵恶?岂非辜负佛陀制戒之本意?”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老衲以为,发此律师函,非为争讼,而为护法。以世间法,护出世间法,此亦方便。若对方能因此收敛,改过向善,便是功德一件。若执迷不悟,诉诸公堂,我寺占理依法,又何惧之有?”
这话说得重了。
广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低下头,不敢再言。
广清和广远见状,也连忙表态:“慧觉师伯说得是。”“我等无异议。”
广明依旧低头念佛,算是默许。
至此,除广净外,其他执事基本都表示了支持或中立。
明澈心里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平静。他看向慧觉,合掌行礼:“师伯教诲,弟子谨记。”
慧觉点点头,看向众人:“既如此,此事便这么定了。明澈,你全权处理。散会。”
执事们陆续起身离开。
广净走得最快,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客堂。广清和广远跟在他后面,低声说着什么。广慧慢吞吞地起身,朝明澈点了点头,也走了。只有李执事留了下来。
“明澈师父,”他走到明澈身边,压低声音,“广净师兄那边,恐怕……”
“我知道。”明澈平静地说,“他有他的顾虑,正常。只要不影响大局,随他去。”
李执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客堂里只剩下明澈和慧觉。
慧觉没有立刻走,而是坐在原位,闭着眼睛,手里缓缓捻着念珠。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那张古板严厉的脸,看起来有些疲惫。
“师伯,”明澈轻声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慧觉睁开眼,看着他。
那目光很深,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明澈,”慧觉缓缓开口,“你年轻,有锐气,这是好事。但你要记住,刚过易折。今日之事,虽得众人支持,但暗地里,未必没有怨言。你要学会……留有余地。”
“弟子明白。”明澈低下头。
“明白就好。”慧觉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但那份量,却沉甸甸的,“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律师函是在当天下午寄出的。
用的是挂号信,地址是赵清平查到的慈航会和经典家居的注册地址。同时,赵清平又以律所的名义,给两家分别打了电话,确认函件已寄出,并告知了七日的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