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就有时间。您在哪里?”
“我在律所。地址是……”
“我过去找您。”林薇打断他,“半小时后到。”
挂了电话,她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去见律师,能改变什么?法律程序慢,等官司打完,厂子早就凉透了。这点常识她还有。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干得起皮。她拿起桌上的口红,想涂一点,但手抖得厉害,涂了几次都涂歪了。最后索性放弃,用纸巾狠狠擦掉。
就这样吧。
反正也没什么可掩饰的了。
赵清平的律所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的十二层。
林薇走进办公室时,赵清平正在接电话。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先坐,然后继续对着话筒说:“……对,那份担保合同,第十三条第四款,您仔细看,里面有个前置条件,‘在贷款人经营状况发生重大不利变化时’。这个‘重大不利变化’怎么界定?银行单方面认定就算吗?这明显是格式条款,而且加重了借款人的责任,排除了借款人的主要权利。按照《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七条,应该认定无效……”
林薇在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
办公室不大,但整洁有序。一面墙是书柜,摆满了厚厚的法律典籍。另一面墙挂着几幅字画,都是“法”“正”“公”之类的字,笔力遒劲。办公桌上文件堆得很高,但码放整齐。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
一个典型的律师办公室。
严肃,理性,一丝不苟。
就像赵清平这个人。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没打领带,白衬衫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金边眼镜后面的眼睛专注而锐利,说话时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挂了电话,赵清平站起身,走到林薇对面的沙发坐下。
“抱歉,久等了。”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正式认识一下,赵清平,明澈师父的法律顾问。林总的情况,明澈师父大致和我说了。这几天我也做了一些初步的调查和分析。”
林薇接过名片,点点头:“赵律师费心了。不过……我可能得说实话,我现在需要的不是法律建议,是钱。厂子撑不了几天了。”
“我理解。”赵清平的表情没有变化,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夹,翻开,“但在解决钱的问题之前,我们得先理清,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以及,我们能从哪些角度破局。”
他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林薇面前。
“这是您和工行那份贷款合同的复印件,我看的是您提供给明澈师父的那份。有几个关键点,我想和您确认一下。”
林薇低头看去。是那份让她陷入绝境的合同,每一页她都熟得能背出来。
“您说。”她的声音依旧干涩。
“第一,这笔贷款是今年一月续签的,期限两年,利率是基准上浮20%。抵押物是厂房和设备,评估价值八百万。这个评估,是谁做的?”
“工行指定的评估公司,叫‘正衡评估’。”
“评估报告您有吗?”
“有,在厂里。”
“好,这个先放一边。”赵清平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然后指向合同的某一页,“第二,关于提前收贷的条款。合同第十二条说,如果借款人‘经营状况发生重大不利变化’,银行有权单方面宣布贷款提前到期,并要求立即偿还全部本息。这个‘重大不利变化’,合同里没有明确定义。银行这次抽贷,依据的就是这条,对吧?”
“对。”林薇咬牙,“他们说,接到举报,说我们厂财务造假,资不抵债。然后就把之前的信用评级推翻,说我们‘经营状况发生重大不利变化’。”
“举报材料您看到了吗?”
“没有。他们说涉及商业秘密,不能给我看。”
赵清平点点头,又记了一笔。
“第三,”他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这份合同,是您亲自签的吗?签的时候,银行的客户经理有没有就这些关键条款,特别是第十二条,向您做过特别说明和提示?”
林薇回想了一下。
那天签字很匆忙。银行的客户经理姓刘,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和她吃过几次饭,平时关系不错。签字前,刘经理确实快速地把合同过了一遍,但语速很快,都是“标准格式”“大家都这么签”“放心没问题”之类的话。至于第十二条,她只说了句“这是银行的保护条款,一般用不上”,就带过去了。
“没有特别说明。”林薇如实说,“她只说这是标准合同。”
“明白了。”赵清平合上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林总,基于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我初步判断,银行这次抽贷,在法律上存在几个明显的瑕疵。”
林薇的心跳快了一拍。
“第一,格式条款问题。”赵清平条理清晰地说,“合同第十二条关于‘重大不利变化’的约定,过于模糊,给了银行过大的自由裁量权。而银行在签订合同时,没有就该条款向您履行充分的提示和说明义务。这在司法实践中,很可能被认定为无效条款。”
“第二,程序问题。银行以‘接到举报’为由,单方面认定您‘经营状况发生重大不利变化’,但没有向您出示任何举报材料,也没有给您申辩的机会。这涉嫌程序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