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一册,递给周慧。
周慧接过,翻开。
字迹不如之前那本比丘尼抄的工整,有些笔画甚至有些歪斜,但能看出,写得很用心。在经文的空白处,偶尔会有几句小字:
“庚辰年腊月,夫病,愿以此经功德,回向夫君,早脱病苦。”
“癸未年中秋,儿远行,母心挂念,沐手敬抄,祈佑平安。”
“乙酉年清明,思亡母,泪落沾纸。愿母早登极乐,离苦得乐。”
一句一句,都是最朴素的心愿,最深沉的牵挂。
周慧看着,眼泪又涌了上来。
但这次,不是为自己。
是为这些素未谋面、却隔着时光,在此刻与她相遇的女子们。她们也有她们的苦,她们的难,她们的放不下。但她们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安静地,一笔一划地,把那些无法言说的痛楚和祈愿,写进经文里,托付给信仰,托付给时间。
而她呢?
除了恨,除了怨,除了不甘,她还能做什么?
“明澈师父,”她抬起头,擦掉眼泪,“我能……也抄一部经吗?就在这里,用这里的纸笔。”
明澈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点了点头。
“可以。那边桌上有纸笔,是平时用来做著录的。墨是松烟墨,笔是小楷狼毫。纸是普通的宣纸,不及这些古纸好,但写字够了。”
“谢谢。”周慧走到桌边,坐下。
铺纸,磨墨,润笔。
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认真。
明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专注的侧影,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握着笔的手,看着她眼角还未干透的泪痕。
然后,他转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在秋风中轻轻摇晃。一片最后的枯叶,终于支撑不住,飘飘悠悠地落下,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最终落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
藏经阁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周慧还在抄经,一笔一划,很慢,但很稳。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字迹算不上好看,但端正。
明澈没有一直陪着她。中途李执事来找,说库房的账目清查有了新进展,有几个问题需要他定夺。他在楼下和李执事谈了半个小时,又去客堂接了个赵清平的电话,关于林薇那边贷款进展的。等处理完这些,再回到藏经阁时,已经是傍晚了。
周慧还在抄。
桌边已经放了十几张写满字的纸。她抄的是《心经》,短短二百六十字,她已经抄到第三遍。每一遍,都全神贯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张纸,这支笔,这些字。
明澈没有打扰她,只是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
直到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才走过去。
“抄完了?”
周慧抬起头,看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抄了三遍。心里……好像真的静了一些。”
明澈看向桌上的那些字。字迹从一开始的凌乱颤抖,到后来的平稳端正,能清晰地看出抄经人心情的变化。
“很好。”他说,“这三份,可以带回去,也可以供在佛前。随你心意。”
周慧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