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和两位居士知道劝不动,行礼后默默退下。
客堂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明澈独自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
抓住了广净,是计划中的一步。效果也不错,当场人赃并获,流言与行为对应,足以坐实他做贼心虚,也间接将“林家旧物”与慧明火灾案联系了起来,为后续可能的调查铺平了道路。广净的崩溃,也在意料之中,这个墙头草,本就外强中干。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并没有多少轻松的感觉。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更深的不安,在缓慢滋生。
太顺利了。
广净的反应,虽然惊恐,但似乎……仅限于对“东西被发现”和“自身暴露”的恐惧。他并没有表现出那种掌握着更深秘密、或者背后有更庞大势力支撑的人,在事败时应有的、更复杂、更激烈的反应。比如,拼死一搏的狠厉,或者,有恃无恐的威胁。
他只是怕。单纯的、彻底的、蝼蚁般的恐惧。
这有两种可能。第一,他真的只是个被慧明利用、自身也卷入不深、只是贪图小利、如今大难临头只想自保的小角色。他知道的有限,背后的秘密也有限。
第二,他恐惧的,不仅仅是眼前的暴露,还有……暴露之后,可能来自“更高处”的、更可怕的清算。所以他的恐惧,是双重的,是彻底绝望的。如果是这样,那“更高处”的存在,就更加危险,也更加隐蔽。
是哪种?
还有那个金属片。它确实是“林家”旧物,这点沈墨的图样和叶晚晴的初步判断都可以佐证。但它真的就是广净和慧明在找的“要命的东西”吗?感觉……份量似乎又不够。一个生锈的、没有明确法律效力的旧信物,真的足以让慧明藏匿、让广净鋌而走险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引子,或者……是开启真正“秘密”的“钥匙”?
以及,那个在后山祭拜的、烧纸的神秘人。他(她)是谁?是真正的“林氏后人”?还是与广净、慧明有关的人?他(她)的祭拜,是纯粹的缅怀,还是……另有所图?
线索似乎多了,但谜团也更深了。抓住广净,像是扯住了一根线头,但线头后面,是更庞大、更缠结的一团乱麻。
而且,外部压力并未减轻。叶晚晴提醒的“风声紧”、“多方关注”,绝非空穴来风。广净被抓,内部矛盾公开化,势必会引来外界更多的目光和更严厉的审视。警方那边,会如何解读此事?会否将广净的偷窃行为,与周慧恐吓案、慧明火灾案进一步关联调查?市里部门的“关注”,又会带来什么变数?
还有周慧,她的精神状态依然脆弱,香料线索需要跟进。林薇、叶晚晴那边,也需要适时通气,协调下一步。
以及……沈墨。阿彪失踪,慧明垂死,广净被抓,她这个一直在暗中调查“林家”旧事的人,是否安全?她是否也在关注寺里的动静?她会如何看待今晚之事?
千头万绪,再次涌上心头。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手臂和手掌的伤口,在经历了夜晚的寒冷、紧张和行动后,传来阵阵更加尖锐的刺痛。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休息。至少,现在不能。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摊开纸笔。
他要给叶晚晴再写一封信。简要通报广净夜窃被抓、与“林家旧物”有关的情况,并再次隐晦提及“多方关注”之事,听听她的看法和外部风声。
他要安排李执事,明天一早,以寺院名义,正式向警方补充报案,说明广净夜窃之事及其与“林家旧物”流言的关联,但措辞需谨慎,重点在于“内部管理问题”和“配合调查”,避免过度引申,将主动权部分让渡给警方。
他要设法,在不过度刺激广净的情况下,尝试从他口中,撬出一点关于慧明、关于“林家”、关于那个“小匣子”的真实信息。这需要技巧,也需要时机。
他还要……等待。等待医院关于慧明的最新消息。那个垂死之人,哪怕只有一丝清醒的可能,也可能吐出最关键的秘密。
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如墨,但东方天际,似乎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迹象。
漫漫长夜,终于快要过去了。
但黎明之后,等待他的,未必是曙光,也可能是……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白昼。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素白的纸笺上,落下第一个字。
笔迹依旧沉稳,力透纸背。
如同他此刻,在这漩涡中心,必须保持的,那份沉静而坚定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