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对净心道:“去把广净带到戒堂旁边的讯问室。不必捆绑,给他一杯热水。李执事,你和我一起去。”
“是!”净心和李执事同时应下。
戒堂旁边的讯问室,是寺内用于处置犯戒僧人、进行初步问讯的小房间,比戒堂略大,陈设依旧简单,一张长桌,几把椅子,墙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天光。空气里弥漫着和陈年木头、灰尘混合的、冰冷的气息。
广净被净心带了进来。他看起来比昨夜更加憔悴不堪,眼窝深陷,脸颊凹陷,嘴唇干裂起皮,僧衣皱巴巴、脏兮兮地挂在身上,走路都有些踉跄。净心扶他在长桌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广净双手捧着粗糙的陶杯,指尖还在微微发抖,低着头,不敢看坐在对面的明澈和李执事。
明澈坐在主位,李执事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净心则侍立在门边。没有人立刻说话,讯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广净手中陶杯轻微磕碰的嗒嗒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这沉默,比任何斥问都更加令人窒息。广净的身体,不可抑制地越抖越厉害。
良久,明澈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广净师兄,昨夜睡得可好?”
广净浑身一颤,手中的水晃出来一些,烫到手背,他也恍若未觉,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想必是睡不好的。”明澈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心中有鬼,自然难安。贪图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妄念不息;受人指使,行恐吓诽谤之事,嗔恨炽盛;事情败露,又惶惶不可终日,愚痴不明因果。贪、嗔、痴三毒攻心,如何能得安宁?”
他用了佛教中“贪嗔痴”三毒的概念,直指广净行为背后的心性根源,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令人无所遁形的力量。广净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肩膀剧烈起伏。
“你昨夜在值房找寻的,是那枚带有‘林’字纹的旧铁片,对吗?”明澈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广净猛地一抖,没有回答,但身体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认为,那是开启某个‘盒子’的‘钥匙’之一,对吗?”明澈继续追问,语气依旧平稳,“你们在找那个‘盒子’,认为里面装着能解决你们麻烦的东西,或者……是能让你们获取更多利益的东西。慧明师兄是这么告诉你的,对吗?”
“不……不是……”广净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否认,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明澈轻轻重复,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广净低垂的头顶,“那是什么?是你自己想去偷?还是,你想找那个‘盒子’,用它来要挟谁?或者,用它来……换你自己的平安?”
最后一句,仿佛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广净最后一点侥幸的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
“明澈师弟!不……明澈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是慧明!是慧明他逼我的!他说……说我不帮他,他就把我以前拿回扣、做假账的事都抖出去!我……我也是没办法啊!”他哭喊着,语无伦次,双手离开杯子,似乎想扑过来抓住明澈的衣袖,但又不敢,只是徒劳地在空中挥舞。
“他逼你找‘盒子’?逼你用香料恐吓周施主?”明澈不为所动,继续冷静地追问,将广净昨夜呓语中透露的信息,一条条抛出来,“‘盒子’里到底是什么?让你们如此着紧?另一把‘钥匙’又在哪里?阿彪的失踪,和慧明师兄那场火,又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在广净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他彻底崩溃了,瘫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颠三倒四地开始吐露:
“盒子……盒子是林家的……里面……里面可能是真的地契……还有……还有林守业留下的一封信……慧明说……有了那个……那片地……就真正是我们的了……就能……就能光明正大地……开发……或者……卖钱……”
“钥匙……钥匙应该是一对……铁片是一个……另一个……另一个他说……在……在当年经手那事的……一个老干部手里……那人姓……姓李……好像……以前是区里的什么干部……早退休了……慧明一直想搭上他……没成……”
“阿彪……阿彪那王八蛋!肯定是他!他帮慧明跑腿,盯那个在档案馆的女人……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或者……偷走了什么!慧明肯定要灭他的口!那火……那火说不定就是……就是慧明自己放的!他想拉着我一起死!这个老混蛋!他不得好死!呜呜……”
信息虽然依旧混乱,但关键点逐渐清晰起来。
“盒子”里可能是真正的地契和林守业的信,这是“林家”旧事的核心证据。
另一把“钥匙”在一位早已退休的、可能当年经手过此事的李姓老干部手中。这解释了慧明为何一直试图“搭上”某些关系。
阿彪的失踪和慧明的火灾,在广净的认知里,是灭口和狗急跳墙的结果。
“那位李姓老干部,全名叫什么?住哪里?慧明师兄是怎么知道钥匙在他手里的?”明澈抓住关键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