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贫僧在此,与诸位师兄共勉,亦是对全寺僧众之要求:”他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第一,持守戒律,如护眼目。尤其‘不杀、不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之根本五戒,及‘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不嗔、不痴’等摄心之戒,当时时提撕,刻刻反省。外境纷扰,正需以戒为墙,防护心田,不为外魔所侵,不为内贼所乱。”
“第二,安住本位,各尽其责。该洒扫者洒扫,该诵经者诵经,该值守者值守,该协助调查者,坦诚配合。勿因外界风波,而荒废自身功课,懈怠本职事务。寺院一日存在,晨钟暮鼓、课诵修行便一日不可废。此乃我辈本分,亦是安定人心之基石。”
“第三,止息妄语,静待水落。自即刻起,严禁任何僧众,私下议论、传播与近日事件相关之未经证实之言辞。一切信息,以官府正式通报及寺内执事会议传达为准。若有疑虑,可依序向寮口执事、李执事或贫僧反映,不得私下串联,蛊惑人心。违者,不论身份,依寺规严惩不贷!”
“第四,借境修心,忏悔业障。近日种种,虽为逆缘,亦可视为逆增上缘。可借此反省自身,是否亦有贪、嗔、痴之细微习气未曾觉察?是否于持戒、修定、学慧上有懈怠之处?可于日常课诵、静坐之时,发起真切忏悔之心,忏悔自身及共业所感之种种不如法事,祈愿三宝加持,灾障消除,正法久住。”
他提出了四条具体而明确的要求,从持戒、尽职、止语、修心四个层面,给出了在当前混乱局面下的行动指南和心态调整方向。既强调了纪律和稳定,也赋予了宗教修行上的积极意义。
说完这些,他停顿了片刻,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全场。僧众们依旧沉默,但许多人的眼神,已从最初的茫然惊惧,变得稍微安定了一些,有些人低下了头,似在思索,有些人则微微颔首,表示认同。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近乎凝固的恐惧和躁动,似乎被这番沉静而有力的话语,稍稍驱散了一些。
“世间万法,生灭无常。今日之逆缘,未必不是明日之顺缘。关键在我等以何心面对。”明澈的语气,最后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悲悯与期许,“望诸位师兄,能于此风雨飘摇之际,稳住心神,持守正道,互相关怀,互相砥砺。贫僧愿与诸位一起,共渡难关。只要我等人心不散,戒体不破,道念不失,则伽蓝根本必固,邪风恶浪,终有平息之日。”
他最后合十,朝着众人,也朝着殿内庄严的佛像,深深一礼。
“愿我佛慈光加被,龙天护佑,令真相早日大白,令无辜者得安,令犯错者知返,令青林古刹,重现清净祥和。阿弥陀佛。”
诵佛声落,广场上一片寂静。片刻后,在广慧、广明等老僧的带领下,众僧齐声合十回应:“阿弥陀佛!”
声音起初有些参差不齐,但很快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浑厚的声浪,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真的带来了一丝安定与力量。
集会至此结束。明澈没有再多言,转身,朝着客堂的方向走去。李执事和净心连忙跟上。僧众们也开始在各自寮口执事的低声指挥下,沉默而有序地散去,返回各自的寮房。脚步似乎比来时稍微沉稳了一些,低声的交谈也几乎绝迹,但空气中那种沉重的压力,并未完全消散,只是从一种无序的恐慌,暂时转化为一种有纪律的、沉默的等待。
回到客堂,明澈在炭盆边坐下,脸上那层在众人面前维持的平静与坚定,才稍稍松懈,露出一丝深切的疲惫。他接过净心递来的热茶,捧在手中,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暖意。
“师父,您刚才说的……真好。”净心低声道,眼中充满了敬佩,“我看好多师兄,听完之后,脸色都好些了。”
“是啊,师父,”李执事也感慨道,“起码把该立的规矩立起来了,该稳的人心,也能稍微稳一稳。不然再这么乱下去,不用外面怎么样,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明澈摇摇头,缓缓喝了口茶。“言语之力,终究有限。只能暂时安抚,争取时间。真正的定心,要靠事实,靠结果,靠……我们接下来的行动。”
“师父,广慧师伯和广明师伯,还有几位法师,还在外面厢房等候。”净心提醒道。
“请他们进来吧。”明澈放下茶杯,重新坐直了身体。
很快,广慧、广明,以及另外三位在寺中德高望重的老僧,走了进来。他们脸上也都带着凝重和忧色,合十行礼后,在明澈的示意下落座。
“诸位师兄,深夜相扰,实非得已。”明澈先开口致歉。
“明澈师弟何出此言,”广慧捻着佛珠,慢声道,“值此非常之时,正需我等共商对策。师弟方才一席话,老衲听来,句句在理,切中要害。于安定人心,匡正风气,大有裨益。”
“广慧师兄过誉了。”明澈微微摇头,“眼下局面,看似稍稳,实则危机四伏。官府调查深入,寺内旧账未清,更有那‘后山旧事’如影随形。我等身为寺中耆宿,守持伽蓝有责,不得不虑之深远。”
他提到“后山旧事”,几位老僧的脸色都微微一变,互相看了一眼。
“师弟是指……东北角那片地的陈年旧账?”一位眉毛雪白的老僧沉声问道,他是寺中“书记”,法号广静,平日负责文书档案,对寺史最为熟悉。
“正是。”明澈点头,“广静师兄执掌文书多年,想必对此中情由,知之甚详。不知可否为我等,稍作梳理?”
广静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追忆和复杂的神色:“此事……说来话长,亦是本寺一桩隐秘公案。解放前夕,确有一林姓乡绅,与当时住持交厚,因时局动荡,恐祖产不保,曾私下立有一纸文书,将其后山五亩山地及坡上祖坟,暂‘托付’寺院‘代为照管’,言明若其家族南迁不归,或后继无人,则此地产权‘酌情’由寺院处置。文书措辞含糊,且有当时两位中间人见证画押,其中一位,便是寺中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