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土改,林家被划成分,举家南逃,下落不明。那片山地,因有这份‘托付文书’,加之当时住持与工作组有些渊源,便未像其他地主土地一般直接分配,而是含糊登记为‘寺庙代管土地’,延续至今。几十年来,寺院在其上搭建了些简易僧寮、库房,一直使用管理。年代久远,知情人渐少,此事便也慢慢被遗忘了。”
“然,”广静话锋一转,眉头紧锁,“那份原始‘托付文书’,以及林家可能留下的其他信物,据说一直由历代住持或监院秘密保管。但具体在谁手中,是慧明?还是更早之前?老衲亦不得而知。只知此乃一桩隐患,一旦林家后人现身,或外界有人重提旧事,恐生纠纷。不意今日,果真因此掀起波澜。”
广静的叙述,与沈墨档案、赵老爷子所言、以及广净的供词,相互印证,勾勒出了“林氏地”问题的基本轮廓。问题的核心,在于那份真伪难辨、效力存疑的“托付文书”,以及可能存在的林家后人。
“广静师兄可知,那位当年作为中间人之一的知客,后来如何?”明澈问。
“那位知客师伯,法号广觉,已于二十年前圆寂。另一位中间人,是镇上一开杂货铺的掌柜,也早已作古。此事……可谓死无对证。”广静摇头。
“那……关于可能知晓内情、或持有另一关键信物之人,比如……一位姓李的退休干部?”明澈试探着问。
几位老僧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广慧捻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缓缓道:“明澈师弟竟也知此人?□□……不错,当年土改工作组中,确有一位姓李的年轻干部,对此事处理过程似有不同意见,但人微言轻。后来他官至副区长,据说退休后,对此事仍耿耿于怀,认为当年处理不当,留下隐患。他曾数次想调阅相关档案,但都被以‘年代久远、情况特殊’为由挡回。此人……脾气耿直,甚或有些偏执,与寺中从无往来。师弟怎会提起他?”
果然,□□是知情者,而且对当年处理方式不满!他是“另一把钥匙”的知情者或持有者的可能性,更大了。
“只是偶然听闻。”明澈没有深说,转而问道,“依诸位师兄之见,眼下此事,该如何应对?官府调查,恐难避开此节。”
客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炭火噼啪,映照着几张凝重而忧虑的脸。
良久,广慧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苍老的沉重:“此乃历史遗留之痼疾,非一日之寒。当年轻率处置,埋下祸根;历年执事,或出于便利,或怀私心,未能正视解决,乃至积重难返。如今东窗事发,欲盖弥彰,已不可能。为今之计,唯有面对。”
他看向明澈,目光澄澈而坚定:“明澈师弟,你年轻有为,有担当,有魄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正需你这样的人挺身而出。老衲等虽年迈,亦愿尽绵薄之力,支持于你。此事,当以寺院整体利益为重,以佛法正信为基。若能借此机缘,彻底厘清旧账,化解历史积怨,哪怕付出些代价,只要能让寺院卸下包袱,轻装上阵,重归清净修行之本怀,亦是值得。”
“广慧师兄所言极是。”广明和其他几位老僧也纷纷点头附和。
得到寺内这些德高望重的老僧支持,明澈心中稍定。这意味他在处理“林氏地”这个最棘手的问题时,将拥有更多的内部正当性和回旋余地。
“多谢诸位师兄信任与支持。”明澈郑重合十,“贫僧必当竭尽所能,厘清真相,妥善处置,以护伽蓝。当下,首要者,仍是配合官府调查,稳住寺内局面。关于旧地之事,我等需统一口径,内部先行梳理,准备说辞,以备官府问询。具体如何应对,容我再思虑周详,并与赵清平律师商议后,再与诸位师兄细商。”
“正当如此。”广慧等人点头。
又商议了一些寺内具体事务的安排后,几位老僧起身告辞。明澈亲自送到客堂门口。
望着他们苍老而坚定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明澈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又稍微松弛了一分。至少,在寺院内部的高层,他暂时获得了必要的支持。这让他面对接下来的风暴时,多了几分底气。
他转身回到炭盆边,重新坐下。疲惫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其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暖流。
路还很长,很难。
但至少,方向似乎更清晰了一些,同伴也多了一些。
他需要尽快与赵清平商议,如何从法律层面应对“林氏地”的历史遗留问题。也需要等待叶晚晴关于□□和香料来源的确切消息。同时,要密切关注警方调查的进展,尤其是对广净的审讯结果。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明澈闭上眼,再次低声诵念起《心经》。这一次,心绪比之前更加宁静,也更加坚定。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大家都到彼岸去吧,愿速速证得菩提!)
诵经声在寂静的客堂中,如清泉流淌,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愿力,穿透沉重的夜色,也穿透重重迷障,指向那或许存在的光明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