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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苍原墨迹(第1页)

千禧年的钟声还在天际回荡,新世纪的光像刚开封的老酒,醇厚又刺目地淌进《内海都市报》的编辑部。铅字与油墨的气味里,酝酿着一场远征。社长站在窗前,背对满桌稿件,突然转身说:“得去西边看看。”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静潭。三个月后,“西行采访组”便有了筋骨——叶葆启领队,摄影记者掌镜,行政科的小刘管车马粮草。那辆新配的越野车停在院中,通体墨绿,太阳底下泛着冷冽的光,像匹等待驰骋的草原狼。

四月十日,天色青灰如未磨的砚。出发仪式简短得近乎潦草。总编辑将一面卷起的小红旗递到叶葆启手中,布帛相触的瞬间,叶葆启感到旗杆上有细密的木刺,扎着掌心。总编辑的嘱咐被晨风吹散,只余几个词坚硬地落进耳里:“记录……使者……平安归来。”

车子驶出城区时,叶葆启回头望了一眼。报社大楼在渐浓的雾气中褪成淡影,像一摞被水濡湿的旧报纸。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行囊时,妻子默默往他箱底塞进三双厚袜、一包家乡土——用红布裹着,说是“走到哪都带着,水土就不欺生”。

内蒙古的草原还未醒来。草是枯黄的,一望无际地铺展到天际线,风过时泛起波浪,那浪头却滞重迟缓,仿佛大地在沉睡中翻身。他们先到了呼和浩特,采访了几个镶着“内海援建”铜牌的厂子。机器轰鸣声在空旷的厂区回荡,工人们的面孔被机油和尘土染得模糊,只有眼睛亮着——那是认命与期盼交织的光。

真正的草原在锡林郭勒。车子驶离公路后,世界陡然空旷。摄影记者摇下车窗拍照,风灌进来,带着畜粪和艾草混合的辛辣气息。小刘忽然哼起不知名的调子,歌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像是要起风。”叶葆启望着天边说。天际有一道黄线,正缓慢地膨胀。

起初他们没在意。沙地治理区的标语牌在车窗外闪过——“人进沙退”“绿染浑善达克”。为了拍一组治沙对比照,他们循着模糊的车辙印深入沙区。摄影记者说要等到斜阳最好的时刻,那时沙丘的阴影会像墨迹般分明。

影子尚未拉长,天就变了。

那道黄线已胀成幕布,吞没了半边天空。风突然有了实体,不再是气流,而是千万只无形的手,攥着沙砾往车上砸。噼啪声密如急雨,车窗瞬间蒙上厚厚的黄尘。小刘急打方向盘想掉头,车轮却在沙里空转,刨出两个绝望的坑。

“停车!”叶葆启的声音被风撕碎。

引擎熄火后,世界沉入一种诡异的轰鸣。风在车外嚎叫,像无数亡魂在旷野上奔跑。沙从缝隙钻进车内,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衣领里,甚至牙齿间一嚼便沙沙响。叶葆启摸出采访本,借着手电筒的光写字。笔尖划在纸上有滞涩的触感——沙已浸透纸纤维。

“记什么呢?”摄影记者问,声音发虚。

“记我们怎么死在这里。”叶葆启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声干巴巴的。他其实写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刍狗亦有记事的本能。”

手电光晕里,浮尘漫舞如金粉。叶葆启忽然想起祖父——一个老私塾先生,总在油灯下用蝇头小楷抄写《史记》。老人说过:“史笔有千斤,因它扛着人命。”此刻这笔记本轻飘飘的,却压得他手腕发酸。

小刘摸索出卫星电话,天线伸出车窗的瞬间,风几乎将它折断。信号灯时明时灭,像垂死者的呼吸。等待救援的三小时里,时间被拉成黏稠的胶质。叶葆启闭眼假寐,却看见无数场景在眼皮底下翻涌:妻子晾衣服时踮脚的模样,女儿第一次走路摇晃如醉汉,总编辑鬓角新生的白发……

直到车外传来驼铃。

叮当,叮当,穿透风声,清脆得不真实。三人同时坐直身体。摄影记者扑到车窗边,用袖子擦出一块透明——朦胧沙幕中,真有骆驼的剪影,一匹,两匹,三匹,背上骑着人影,袍角在风中猎猎如旗。

来的是个老牧民,叫□□,脸被风沙蚀成核桃般的纹路。他的汉语生硬,却足够指明方向。“跟着……骆驼脚印……”他比画着,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亮得像两颗黑石子。

撤出沙区时已是深夜。□□邀请他们住进自家的蒙古包。包里弥漫着奶腥和柴烟味,火塘的光在包壁上投出巨大人影,晃动着,仿佛古老皮影戏。□□的妻子端上热奶茶,银碗边缘有细微的磕痕。

“这沙暴,”□□啜着茶说,“像马群,有领头的。你们遇上的不算大,真正的领头沙暴来的时候,天空会变成血红色,连骆驼都要跪下祈祷。”

叶葆启记下这话,并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骆驼跪姿。采访本这一页的角落,粘着一粒沙,在火光照映下像微型的琥珀。

离开内蒙古前,他们见到了老王。副主席的办公室宽敞朴素,墙上挂着成吉思汗像和草原风光摄影。老王本人比照片上清瘦,握手时力道很足。听说他们来自《内海都市报》,他眼睛亮了亮。

“《内海都市报》,”他重复这个名字,手指轻叩桌面,“我年轻时在内海读书,常看。那时报纸还是竖排的。”他端详叶葆启,“你们报社选记者看身高吗?一个个像白杨树。”

采访变成闲聊。老王说起草原的退化与重生,说起一种叫“柠条”的灌木,根系能扎进沙地深处十数米。“治沙如医病,”他说,“急不得。你们内地人总想快,但草原有自己的时辰。”

这话叶葆启记在本子上,画了圈。后来写内蒙古篇时,他用了这个标题——《草原的时辰》。

南下进入宁夏,景象陡然不同。黄土塬上散布着村庄,像大地长出的疖子。他们在西吉县听到一个地名:华西村。起初以为是口误——那个华西村在江苏,是天下第一村。

“就是华西村,”当地宣传干事肯定地说,“江苏华西村来建的,一模一样。”

车子开进这个“克隆村”时,三人都沉默了。整齐划一的二层小楼,白墙红瓦,门前统一的小花园,甚至广场上那尊金牛雕像——都与他们在图片上见过的江苏华西村如出一辙。但背景不是江南水乡,而是赤裸的黄土山峦,反差强烈得近乎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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