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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螺壳镇小学异闻录(第1页)

“听潮阁”的招牌在报社三楼走廊尽头挂着,是块老樟木刻的,纹理里渗着几代报人手上的汗渍和墨渍。每逢阴雨天,木牌背面就会渗出细密的水珠,老编辑们说那是文字在流泪。叶葆启习惯了每天清晨用手掌抚过木牌,掌心便传来潮汐般的脉动——那是千百封来信在抽屉里呼吸的声音。

一九九八年五月,霉雨提前来了。叶葆启打开读者来信的铁皮柜时,一股陈年纸浆与铁锈的腥味扑面而来。最底层压着一封用油纸包裹的信,油纸已经脆黄,展开时簌簌落下的不知是灰尘还是虫蛀的碎屑。信纸是七八种不同质地拼贴的,有的印着厂区抬头的便笺,有的撕自孩子的作业本,还有一张是包中药的黄草纸。字迹更是斑斓:蓝黑墨水洇开的、圆珠笔压穿纸背的、铅笔写的又被雨渍晕染的——像一群受伤的鸟,在纸上扑腾出歪斜的轨迹。

信上说的事发生在螺壳镇小学。那地方叶葆启知道,镇子形状真如海螺,街道是一圈圈旋开的,陌生人走进去总会绕回原处。老辈人说,螺壳镇原是龙王吐出的一个痰盂,里面盛着被罚下界的文曲星的唾沫星子,所以镇上出过九个秀才,三个举人,也出过七个疯癫的读书人。

“记者同志,”信的开头这样写,“我们是螺壳镇小学五年级三班学生的家长。上月家长会,我们不过是问了句课外辅导费的用途,就像往深潭里扔了颗小石子。谁知这潭水深得很,石子没沉底,反而溅起了黑泥巴……”

十名学生成了“那几个人”。他们的作业本会被单独收上去,发回来时,红笔批改的痕迹特别重,有时整页纸都被划穿,透过破洞能看见下面垫着的桌子木纹。他们的座位被调到教室最后排,紧挨着放扫帚的角落,粉笔灰和蜘蛛丝常常落在他们头发上。最让家长揪心的是,班主任王老师发明了一种“静默处罚”——当这几个孩子举手回答问题时,她会微笑着点头,却永远不叫他们的名字,仿佛他们是透明的。时间长了,其他孩子也学会了这种视而不见,课间游戏时,那十个孩子周围会自动空出一个圆圈,像某种无形的结界。

叶葆启把信纸凑到台灯下细看,发现在某些字的笔画连接处,有极淡的盐渍结晶——那是眼泪干涸后留下的。他将信纸对着光,盐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细小的虹彩。

去螺壳镇那天,黄历上写着“忌出行,宜静守”。长途汽车在公路上颠簸,车窗外的稻田绿得发黑,农人插下的秧苗一排排站得笔直,像等待检阅的绿色小兵。叶葆启靠着车窗打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粒铅字,被巨大的印刷机碾过,压进新闻纸的纤维里。

螺壳镇果然如传闻所言,街道是螺旋状延伸的。镇口立着一块明代的石碑,刻着“文枢之地”四个大字,但碑身下半截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爬满青苔,远远看去像是“又枢之地”。叶葆启向路边卖麻糍的老人打听小学位置,老人不答话,只是用竹签挑起一块麻糍递给他。麻糍是青艾汁染的,咬开里面是乌豆沙馅,甜得发苦。

“顺着麻糍摊往右拐三次,左拐两次,看见墙头长枸杞的人家,对面就是了。”老人终于开口,缺牙的嘴里漏风,“那小学的钟楼是民国时建的,听说钟锤是块陨铁,敲出来的钟声能镇邪祟——也能招邪祟。”

叶葆启按着指引走,果然在一户墙头爬满枸杞的人家对面,看见了螺壳镇小学的铁门。门是生铁的,铸成翻开的书本形状,但年久锈蚀,书本的“页边”卷曲起来,像被火燎过。正是放学时间,家长们聚集在校门外,却异常安静。女人们用头巾把脸裹得严实,男人们蹲在墙根抽烟,烟头明明灭灭,像一群萤火虫在开会。

叶葆启混进人群,假装是来接侄子的远房亲戚。他递给旁边一个穿工装的男人一支烟,男人接过,在指甲盖上顿了顿,忽然说:“你不是本地人。”

“怎么看出来的?”

“本地人抽烟,第一口都是朝地上吐,”男人眼睛盯着校门,“螺壳镇地气重,第一口烟敬土地公,保平安。”

正说着,校门开了。孩子们鱼贯而出,大多是结伴的,喧闹着,追逐着。但最后出来的十几个孩子,走得很慢,彼此间隔着固定的距离,像用尺子量过。他们背着书包,头埋得很低。叶葆启注意到,他们的书包颜色都比其他孩子的暗淡,不是蓝就是灰,没有一个鲜艳的。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走到穿工装的男人面前,小声叫了声“爸”。男人掐灭烟,一把抱起孩子。就在转身的刹那,叶葆启看见女孩的左手手背上,用圆珠笔画着一个极小的“×”,已经有些模糊了,但笔画很深,像是反复描过。

“老师让画的?”叶葆启尽量让声音显得随意。

男人身体僵了一下,没回头,抱着孩子快步走了。但他的工装后背湿了一片汗渍,形状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蝙蝠。

叶葆启在镇上唯一的小旅馆住下。房间在二楼,窗子正对着小学的操场。傍晚时分,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旗杆孤零零地立着,顶端的红旗褪成了粉白色,在风里有气无力地飘着。旗杆的阴影越拉越长,最后像一柄黑色的剑,刺穿了整个操场。

夜里下起了细雨。叶葆启被某种声音惊醒——是脚步声,很轻,但密密麻麻,像有很多人在操场上绕圈。他撩开窗帘,借着远处路灯的微光,看见空荡荡的操场上确实有一圈脚印在慢慢显现。不是雨打的痕迹,而是实实在在的脚印,一个接一个,绕着旗杆转圈。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的。

更奇的是,当脚印转到第三圈时,旗杆上的绳子自己动了起来,缓缓地、一节一节地,把旗帜降下一半。然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只有雨丝在路灯的光晕里斜斜地飘。

第二天,叶葆启去了镇上的老茶馆。茶馆是木板搭的,踩上去吱呀作响,像随时会塌。他点了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茶叶梗在粗瓷碗里浮沉。邻桌几个老人在下象棋,棋子拍得啪啪响。

“听说王老师又发威了。”一个秃顶的老人走了一步车。

“哪个王老师?教五年级那个?”对弈的老者眼睛没离开棋盘,“她呀,来头不小。娘家是县里做砚台的,祖上给乾隆爷进贡过螺钿砚。她批作业用的那支红毛笔,听说笔杆是雷击木的,笔头掺了朱砂和雄黄,写出来的字,水泼不湿,火燎不焦。”

“何止,”观战的一个独眼老人插嘴,“她办公桌右边抽屉,永远锁着。有次大扫除,临时工看见那抽屉缝里往外渗红水,吓得从梯子上摔下来,瘸了条腿。”

叶葆启端起茶碗,借着碗沿的掩护观察这些老人。他们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每道皱纹里都藏着故事,也藏着秘密。

“那学校也不是善地,”秃顶老人吃了对方一个马,“民国时候,那儿是文庙。破四旧那年,把孔圣人的牌位扔进井里,那井到现在还封着,就在操场东北角。有人说月圆之夜,能听见井里有念书声,之乎者也的。”

叶葆启记下了这些零碎的线索。他结了账,走出茶馆时,独眼老人忽然叫住他:“后生,你是外面来的记者吧?”

叶葆启心里一惊。

老人那只完好的眼睛盯着他,瞳孔是浑浊的黄色:“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水太深,别轻易蹚。螺壳镇的秘密,像这镇子的街道,是漩涡状的,越往里钻,越出不来。”

通过层层关系,叶葆启联系到两位愿意说话的螺壳镇小学教师。见面地点约在镇外河边的废弃水磨坊。磨坊的木轮已经腐朽,半浸在河水里,轮叶上挂满水藻,像绿色的胡须。

两位女教师都用围巾包着头脸,只露出眼睛。一个眼睛很大,但布满血丝;另一个眼睛很小,躲躲闪闪的。她们不肯进磨坊,就站在河边的柳树下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混在河水流动的声音里,几乎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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