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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醉拍成陵(第1页)

宁夏的休整短暂如驼队掠过沙丘的阴影。当越野车再次启动,向着鄂尔多斯高原驶去时,大地开始展露另一种性格——那是一种更为古老、更为沉默的质地。车窗外,逐渐褪去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代之以一种辽阔的、带着青铜锈色的平坦。叶葆启靠在车窗边,看见云影在旷野上缓慢移动,像是天空在用巨大的手掌抚摸着大地的伤口。

“这地方,”摄影记者突然开口,打破了长达两小时的沉默,“埋着一个帝国的魂。”

他说这话时,正擦拭着那台尼康F4的取景器。相机在他手中转动,金属外壳反射着午后的阳光,一闪一闪,像某种隐秘的摩尔斯电码。小刘在副驾驶座上打盹,脑袋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像株成熟的向日葵。

叶葆启没有接话。他看见地平线上开始出现敖包的轮廓,石块垒成的锥形堆,顶上插着褪色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每一个敖包都是一句未完的祈祷,他想。而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这草原上最大的、最沉重的祈祷——成吉思汗陵。

抵达伊金霍洛旗时已是傍晚。成陵的金顶在落日余晖中燃烧,不是那种温暖的、让人心生慰藉的金色,而是一种冷冽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金光,仿佛千年前熔化的战剑在此凝固成形。三座蒙古包式宫殿一字排开,沉默地蹲踞在高原之上,像是三只巨大的、永远阖着眼的黄金兽。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柏叶焚烧的气息,混着牛羊粪火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深邃的、叶葆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风化了的历史,碾碎成粉末,悬浮在每一寸空气里。

祭祀前夜的欢迎宴会设在旗招待所最大的蒙古包里。直径超过十五米的圆形空间,穹顶上绘着蓝天白云和盘旋的雄鹰。正中央立着巨大的铜制火盆,炭火正旺,噼啪作响,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主人是位五十来岁的蒙古族干部,脸颊上有着典型的高原红,眼睛细长,看人时总带着三分笑意,但眼底深处有种鹰隼般的锐利。他身穿深蓝色蒙古袍,腰系杏黄色绸带,银质腰扣上刻着盘肠纹。

“远道而来的朋友们,”他举起手中的银碗,碗沿镶嵌着一圈珊瑚和绿松石,“草原用风迎接你们,我们用酒温暖你们。”

歌声随即响起。不是一个人唱,而是一群穿着盛装的姑娘和小伙子,从蒙古包外鱼贯而入,手里都捧着银碗,歌声浑厚如从大地深处涌出:

“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奶酒

赛勒尔外冬赛

朋友们欢聚一堂共同干一杯

赛勒尔外冬赛……”

歌声是有重量的,叶葆启感觉到那旋律压在胸口,沉甸甸的。银碗已经递到面前,碗中的马奶酒泛着乳白色的微光,表面浮着细小的泡沫。他接过碗,指尖触到冰凉的银器,与碗中酒的温热形成奇异的反差。

按照规矩,要用无名指蘸酒,弹向天空、大地和火盆——敬天、敬地、敬火神。叶葆启照做了,酒液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落入火盆时发出“滋”的一声轻响,腾起一小股青烟,带着奶香和酒精混合的奇特气味。

他仰头喝下。酒液滑过喉咙,先是奶的醇厚,随即是酒的灼热,最后留存在舌根的是种微酸的、属于草原的野性余味。

摄影记者坐在他右边,眼睛已经亮了。叶葆启太熟悉这种亮光——那是他看见绝佳拍摄对象时才有的眼神,混合着贪婪、兴奋和一种近乎痛苦的专注。只是此刻,这眼神投向的不是某个画面,而是那些源源不断递来的银碗。

“唉,”叶葆启在第三碗后低声提醒,“这酒后劲大。”

摄影记者摆手,脸颊泛着红光:“放心,我心里有数。”

但叶葆启知道,他已经没数了。他看见摄影记者喝酒的节奏在变快,从最初的谨慎小口,到后来的仰头豪饮。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开始用生硬的蒙语词汇回应敬酒,把“巴雅尔拉”(谢谢)说成了“巴雅尔啦”,多了一个拖长的尾音,引得蒙古族朋友们开怀大笑。

银碗在火光下流转,像一轮轮小月亮,被一双双手传递。歌声一轮接一轮,有时激昂如万马奔腾,有时低回如长调悲歌。叶葆启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他既在这个温暖喧嚣的蒙古包里,又仿佛站在包外寒冷的夜风中,透过毡房的缝隙窥视这场古老的仪式。

他看见摄影记者接了第六碗。这一次,敬酒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袍子的肘部已经磨得发亮,但眼神清亮如少年。他唱的不是寻常的敬酒歌,而是一段悠长的、带着颤音的古歌。歌词叶葆启听不懂,但那旋律让他想起干涸的河床、风化的岩石、被沙土半掩的白骨。

摄影记者接过碗,手有些抖。他看向叶葆启,眼神突然变得很清澈,清澈得近乎透明。他说:“葆启,这酒……这酒里能看见东西。”

然后他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像一场慢镜头电影。

摄影记者站起来,身子晃了晃。火盆里的火焰突然蹿高,将他的影子巨大地投射在穹顶上,那影子随着火焰跳动,变形,时而像骏马扬蹄,时而像弯弓欲射。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发出的是一串含混的音节,既非汉语也非蒙语。

叶葆启赶紧起身扶住他。触手的瞬间,他惊讶地发现摄影记者的身体在轻微地震颤,不是醉酒的那种瘫软颤抖,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几乎像心跳般的搏动。

“他看见祖先了。”那位敬酒的老者突然用汉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蒙古包里安静了一瞬。然后主人笑着说:“喝好了,喝好了!扶记者同志回去休息吧!”

叶葆启和小刘一左一右架着摄影记者往外走。掀开毡门帘的刹那,冷风扑面,带着草原深夜刺骨的寒。摄影记者突然剧烈挣扎,扭头看向成陵方向——三座宫殿在夜色中只剩下漆黑的剪影,唯有金顶反射着微弱的星光,像是三只沉睡巨兽半睁的眼。

“马……”摄影记者含糊地说,“好多马……在跑……”

小刘吓得脸色发白:“叶老师,张老师这是……”

“醉酒,加上高原反应。”叶葆启说,但他心里知道没那么简单。摄影记者眼中的世界正在裂变,现实的边界在酒精和这片古老土地的双重作用下变得模糊不清。

回到招待所房间,他们把摄影记者安置在床上。他很快陷入昏睡,但睡得极不安稳,眼皮下的眼球快速转动,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对话。半夜两点,他突然坐起,眼睛睁得极大,直勾勾盯着空白的墙壁。

“光,”他说,“墙在发光。”

叶葆启打开灯。墙壁就是普通的白色涂料墙,除了他们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现在呢?”叶葆启问。

摄影记者看了很久,缓缓摇头:“灭了。”然后又倒下睡去。

叶葆启再无睡意。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窗外黑黢黢的草原。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更远的地方,也许有狼嚎,但被风声掩盖,听不真切。他想起了莫言小说里的场景——那些喝醉后看见亡灵的人物,那些在现实与幻觉边界上游走的灵魂。他一直以为那是文学的夸张,但此刻,在这片埋着成吉思汗衣冠冢的土地上,他开始怀疑,也许有些边界本就比纸还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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