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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醉拍成陵(第3页)

老板在一旁忽然开口:“这张片子能留给我一张吗?不收你们冲洗费。”

叶葆启问为什么。

老板指着那张有烟雾形状的照片:“我在这地方开了二十年照相馆,拍过无数次祭祀。第一次看见桑烟显形的。”

回到招待所已经深夜。摄影记者的酒彻底醒了,但另一种醉意似乎还在——那是对自己职业能力的怀疑,对偶然性的敬畏,对这片土地神秘力量的困惑。

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张慢门拍摄的哈达照片的样片,看了很久。

“葆启,”他终于说,“你知道我昨天看见了什么吗?”

叶葆启等着。

“我看见了马队。不是一匹两匹,是成千上万的马,从成陵里冲出来,在草原上奔跑。马背上没有人,但马鞍俱全,像是骑手刚刚消失。马群跑过的地方,草都倒伏,但不是被践踏倒的,而是……像是被某种巨大的重量压弯的,无形的重量。”

他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我看见了光。从每匹马的额头射出,在夜空中交织成网。网的中心,就是成陵的金顶。那光不是金色,是银色,冷冰冰的,像月光,但比月光亮一千倍。”

“醉酒的幻觉。”叶葆启说。

“也许。”摄影记者躺下,盯着天花板,“但今天你拍的这些照片——尤其是烟雾里的形状——让我又开始怀疑。也许不是幻觉,也许我真的看见了,只是用眼睛看不见的方式。”

他侧过身,面向叶葆启:“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我竟然有点庆幸。庆幸我喝醉了,错过了拍摄。因为如果我清醒着去拍,一定会拼命抓那些表面的、戏剧性的东西,反而会错过真正重要的——你拍到的这种……这种‘气息’。”

叶葆启想起莫言小说里的一句话,随口说出来:“有时候,醉眼看世界,反而更清楚。”

摄影记者笑了,这是他从昨天醉酒后第一次真正地笑:“这话谁说的?”

“一个老家的作家。”

“他说得对。”

第二天写稿时,叶葆启详细记述了这段插曲。但他没有简单地写成“醉酒误事”,而是试图捕捉那种复杂的、悖论的状态:摄影记者因醉酒错过了拍摄,却在醉酒中看见了某种本质;叶葆启因顶替而紧张,却因紧张而全神贯注,反而拍出了超越技术水平的东西。

他在稿子最后写道:

“新闻记者总是追求清醒、客观、冷静。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在与八百年前的灵魂对话的场合,绝对的清醒也许恰恰是一种盲目。摄影记者的醉,让他暂时剥去了职业的外壳,以赤裸的感官触碰到了草原的魂;我的醒,则让我以职业的框架捕捉到了仪式的形。醉与醒,在此形成了一种辩证:没有醉时的敞开,醒时的记录可能流于表面;没有醒时的控制,醉时的体验只能停留在私人幻觉。

成陵的祭祀年复一年,桑烟升起又散去。我们这些外来者,带着相机和笔记本,试图捕捉那些不可捕捉之物。也许最好的状态,是半醉半醒——醉到足以让边界的围墙坍塌,醒到还能记得按下快门。”

稿子发回报社后引起热议。摄影部主任特意打来电话,说那张慢门哈达的照片已经决定用作下一期摄影专刊的封面。更让叶葆启意外的是,摄影记者主动提出,那组照片的署名应该用他们两人的名字。

“没有我的醉,就没有你的醒。”摄影记者说,“这是共同作品。”

离开鄂尔多斯的那天早晨,他们特意绕道成陵,做最后的告别。清晨的陵园空无一人,只有守陵人在远处慢悠悠地打扫。金顶在朝阳下依然闪耀,但少了祭祀那天的神圣威严,多了几分日常的宁静。

叶葆启站在广场中央,闭上眼睛。风从耳边掠过,带来远处羊群的叫声和更远处拖拉机的轰鸣。现代与古老,日常与神圣,在此刻交织成这片土地的复调。

摄影记者没有带相机。他说今天不拍照,只用眼睛看。但他看了很久,眼神不再是记者那种扫描式的观察,而是更深沉的凝视,像是要把这片风景刻进记忆里。

上车前,小刘从兜里掏出三块小石头,递给叶葆启和摄影记者一人一块:“我在陵宫后面捡的,做纪念。”

石头很普通,灰褐色,表面粗糙。但握在手心,能感觉到阳光留下的余温。叶葆启把石头放进上衣口袋,贴着胸口的位置。

越野车再次启动,向西,向更深的西部驶去。后视镜里,成陵的金顶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下。

摄影记者忽然说:“你们说,成吉思汗真的葬在那里吗?”

正史记载,成吉思汗的秘葬地无人知晓,成陵只是衣冠冢和祭祀之所。但在这片土地上,传说比史书更有生命力。

叶葆启想起暗房里那张烟雾显形的照片,想起摄影记者描述的银色光网,想起自己按下快门时那种超越自我的状态。

“也许,”他说,“重要的不是埋在哪里,而是人们相信他埋在哪里。相信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车窗外,草原无垠,天空如倒扣的蔚蓝巨碗。一群鹰在天际盘旋,画着看不见的圆。叶葆启想起蒙古族朋友唱的一句歌词,大意是:鹰飞得再高,影子也落在地上;人走得再远,魂也系在故乡。

他摸了摸胸口的石头。坚硬的、粗糙的、真实的触感。

相机躺在后备箱的器材包里,安静如冬眠的兽。那卷拍完的胶片已经寄回北京,那些瞬间已经被固化在化学涂层上,等待被更多人看见。但有些东西是无法被胶片记录的——比如风的味道,比如光的温度,比如在某个临界状态中,人与土地、与历史、与不可见之物的短暂相遇。

摄影记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的酒彻底醒了,但某种更深的东西似乎刚刚苏醒。

小刘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蒙古语频道。长调歌声流淌出来,悠远,苍凉,像一条看不见的河,在车厢里,在草原上,在时间中,无声奔流。

叶葆启看着前方。公路笔直地伸向天际线,仿佛没有尽头。他知道,这次采访还会遇到很多事,拍到很多照片,写下很多文字。但成陵的这一章,会像那枚贴在胸口的石头,一直硌在那里,提醒他关于醉与醒、看见与被看见、记录与超越的永恒辩证。

越野车继续西行,扬起淡淡的尘土。尘土在阳光中悬浮,久久不落,像是大地轻轻呼出的一口气息,在述说着那些未被言说、但始终存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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