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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3章 砂海摆渡人(第2页)

他沉默良久,帐篷外风声又起,应和般呜咽着。

“是商队,”他终于说,“丝绸之路上失踪的商队。他们的魂困在沙暴里了,一遇大风就出来,继续走他们没走完的路。我后来查过地方志,那片区域在唐时叫‘鬼嚎坳’,确有商队失踪的记载。”

那夜他做了一件后来被传为奇谈的事:打开车灯,调转车头,朝着驼铃声的方向,缓缓行驶。“我在给他们引路。车灯切开黑暗时,余光里能看见影子——不是人的影子,是骆驼和货物的剪影,长长的,在沙幕上流过。”

天亮时风歇,八辆车竟奇迹般聚在一处,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更奇的是,圆心处出现了一口井——早干涸的,但井壁上留着新鲜的水渍,像刚有人打过水。

“从那以后,我左耳就坏了,”吴文港偏过头,露出左耳廓,耳道口结着白色的钙化痂,“总是听见驼铃声,细细的,下雨天更清楚。去医院看,医生说耳膜完好,是神经性耳鸣。可我知道不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那铃声在告诉我事情。比如哪片雅丹要塌了,哪条路下面有暗河改道了。有回铃声急得像打鼓,我硬拦着车队改道,半小时后,原定的路上起了龙卷风,把一辆废弃的油罐车卷到百米高。”

说到野骆驼时,吴文港从毡垫下抽出一本册子。不是相册,是手绘本,纸页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第一页是铅笔素描:母骆驼跪在盐碱滩上,身下刚娩出的幼崽裹着胎衣,像一尊玉雕。第二页是水彩:夕阳下,七八头骆驼排成纵队穿过龟裂的湖盆,影子拉长得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

翻到中间,他的手停顿了。那一页用炭笔涂得很暗,画面中心是一头倒毙的骆驼,腹部被剖开,象牙色的肋骨刺向天空。旁边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肩上扛着枪。

“这是零三年冬天,”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在阿其克谷地。偷猎者用改装过的越野车追,把骆驼群逼到绝壁。那头是头驼,最老的,左耳缺个角——我认得它,它小时候踩过我撒的盐。”

他赶到时,血已经渗进砂土,结成紫黑色的冰。“不是为肉,是为那点驼峰里的脂肪——有人收,说是做药引。皮也不要,就扔在那儿,摊开着,像件被脱下的袍子。”

那夜他在尸体旁生了堆火,坐了一宿。“后半夜,活着的骆驼回来了,远远站着,不下跪,也不叫唤。就那么看着,眼睛在黑暗里发绿光。天亮时,它们用前蹄刨坑,把死骆驼埋了——真的,我亲眼看见,它们会埋葬同类。”

自那以后,他的工具箱里多了个夹层:一副红外望远镜,一沓印着森林公安电话的卡片,还有——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展示了——一把用驼骨打磨的匕首,柄上刻着蒙文的咒文,大意是“让贪婪者的眼睛变成石头”。

“我带科考队做的最大贡献,是摸清了野骆驼的迁徙路线。”他指向地图上一条用银色粉末勾出的虚线,“它们不是乱走,是有记忆的。哪个月走哪条路,在哪里配种,在哪里生崽,代代相传。这路线比人画的还准。”

去年春天,他参与了一次反偷猎行动。埋伏了四天三夜,终于在“月亮湾”截住那伙人。“抓人的时候,有头白骆驼——罕见的白化种,站在远处的沙梁上看着。等警车开走了,它才下来,走到我车前,点了点头。”

他把“点了点头”说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万物都有灵,”他总结道,往炉子里添了最后一块燃料,“你当它们是牲口,它们就是牲口;你当它们是邻居,它们就是邻居。这罗布泊啊,看着空,其实满着呢,住着你看不见的房客。”

关于彭加木,吴文港带过十一支搜寻队。“有官方的,有民间的,还有他学生自发组织的。最长的一次在里头转了四十七天。”

他的视角很特别:“别人找的是人,我找的是‘路’——彭先生最后可能走的那条路。”

他展开另一张手绘图,是马兰基地以东区域的放大。上面用红箭头标出十二条可能的路径,每条都标注着尝试次数和结果。

“第三条路最邪门,”他的手指点在图纸中央,“每次走到这片盐壳区,指南针就疯转,仪器全失灵。有回我们做了记号,第二天回来看,记号往西挪了三百米——不是风刮的,因为插记号的铁桩也一起挪了。”

他顿了顿:“后来有个搞物理的教授说,可能是地下有强磁矿。但我更信另一种说法:是彭先生的魂魄还在找路,他走迷糊了,把我们的记号当成他的路标,想跟着走回家。”

最接近的一次是在二零零九年。“在库姆塔格沙漠边缘,发现了个帆布包,半埋在沙里。里头有本工作笔记,塑料皮包着的,字迹还能认。不是彭先生的,是个苏联专家的,五八年援建时的。但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铅笔写着几个字,很小:‘往东有水’。”

那笔迹经过鉴定,与彭加木野外笔记的笔迹相似度极高。“可那苏联人的笔记怎么会落到彭先生手里?又怎么出现在两百公里外?”他摇摇头,“这地方这种事多,不能细想,细想晚上睡不着觉。”

他带过的队伍里,有位彭加木的故交,退休的老教授。走到“沙井”遗址时,老人忽然蹲下,抓起一把沙子捂在脸上,肩膀剧烈抖动。“我们都以为他在哭,过去看,他脸上干的,一滴泪都没有。他说不是难过,是忽然闻见了彭加木的味道——烟丝混着汗味,还有种特殊的墨水味。”

吴文港从那时起有了个习惯:每到一处疑似彭加木经过的地方,就收集一小瓶沙。“不是指望找到什么,是觉得这些沙子里可能留着点什么。二十八瓶了,标着日期和地点,在我若羌的家里摆成一排。有时候月光照进去,瓶里的沙会微微发亮,像里头掺了金粉。”

茶壶见了底。叶葆启本子记满了七页,手指被钢笔硌出深痕。他问出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为什么坚持?二十八次,够写本史诗了。”

吴文港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掀开帐篷帘子。夜已深,银河真的垂到了沙丘顶端,星光在盐壳上反射,地面如同洒满碎玻璃的黑色绸缎。

“你看这罗布泊,”他声音融进夜色里,“它是个镜子。你带着什么进来,它就照出什么。贪婪的看见黄金,绝望的看见坟墓,好奇的看见秘密。我?我看见的是‘债’。”

他退回帐篷,盘腿坐下,腰背挺直如胡杨树干。

“我父亲死在这里,这算第一笔债。我带进来的人,有些再没出去,这算第二笔。我喝过这里的水——不是真水,是盐泉里渗出的那点湿气,这算第三笔。债欠多了,债主就成了家。你离不开家了。”

他从枕边摸出个铁皮盒子,打开,里头是些零碎:褪色的照片、磨圆的硬币、干枯的植物标本。最底下是一沓车票和通行证,时间跨度从一九九四到今年,二十八张,有些已经脆得一碰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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