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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名讳与归途(第3页)

采访结束的提示响起时,叶葆启才意识到三十分钟已经过去。这短短的半小时,却像在水底潜了一整天,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条白色走廊。一个护士正扶着一位病人慢慢行走,两人都穿着防护服,像两个白色的幽灵在晨雾中漫步。病人的脚步虚浮,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护士耐心地等着,手始终稳稳地扶着。

叶葆启突然想,如果此刻有外人闯入,看见这景象,也许会以为是什么神秘的宗教仪式。白色的人形,缓慢的动作,寂静的空间,一切都超脱了日常,进入了一种近乎神圣的状态。

脱卸防护服的区域像进行某种净化仪式的地方。每一步都有严格的顺序,每一步都要消毒。手套,护目镜,防护服,口罩。。。。。。一层层剥离,每脱下一层,都要进行手部消毒。酒精凝胶冰冷黏腻,在皮肤上慢慢挥发,带走看不见的威胁。

当最后一只口罩摘下时,叶葆启深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空气原来如此清新,虽然还带着消毒水的余味,但已经能分辨出春天的气息——那种万物复苏的、微甜的气息。

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口罩留下的深深压痕,像戴了一整天面具的戏子。眼睛布满血丝,不知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他用冷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回到报社已是深夜。整栋楼只有他们这层还亮着灯,像黑暗海面上的孤岛。叶葆启坐在电脑前,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久久没有敲下第一个字。

他闭上眼睛,那些白色人影就在黑暗中浮现。背上的字,护目镜后的眼睛,颤抖的声音,未完成的笔画。他想起了张俪,想起了她说的“小雨”,想起了那颗碗底的红枣。

第一个字敲下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发白。他写得很快,又很慢——快的是手指,慢的是思考。每一个词都要斟酌,既要真实,又要保护;既要展现艰难,又要传递希望。

《名讳与归途》——他最后敲下这个标题。名讳是写在背上的字,是职业,是责任,是不得不为的身份。归途是回家的路,是脱下防护服后的第一口自由呼吸,是女儿等到的母亲,是妻子熬的糯米粥。

他写那些背上的字,写那些字背后的故事:画花的护士其实刚过二十岁生日,男朋友在另一家医院;写“妈妈很快就回家”的护士,女儿每天把她的照片放在枕头下睡觉;写张俪的托付,但不写她的真名,只写“一位护士长”。

他写护目镜后的眼睛:年轻的,年老的,疲惫的,坚定的,恐惧的,勇敢的。写那些眼睛看到的东西:生命的挣扎,死亡的阴影,同僚的倒下,病人的康复。

他写那个扶着病人行走的瞬间,写那一幕里的耐心与尊严。写消毒水味道中的春天,写白色迷宫深处的人性之光。

天完全亮时,文章写完了。他数了数字数,六千出头。从头读一遍,修改了几个地方,然后发给了陈秉烛。

等待审核的时间里,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那条白色走廊,但这一次,所有的门都开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地上没有影子。病人们坐在床上,面容清晰,笑容真实。张俪脱下防护服,里面是一件普通护士服,胸牌上写着她的全名。她向叶葆启挥手,说:“告诉小雨,妈妈明天就回家。”

报道见报那天,报社的电话响了整整一天。有读者哭泣,有读者感谢,有读者询问如何捐款捐物。一家工厂送来了三百箱牛奶,说是给医护人员的;一个小学生送来了自己的存钱罐,里面有五十二元八角;一位老人送来一篮子鸡蛋,每个鸡蛋上都用红纸写着“平安”。

叶葆启接电话时,手一直在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那些声音里的情感太厚重,厚重到他几乎承载不住。

一周后,他听说张俪所在的团队无人感染,全部平安。他写了一篇简短的后续,结尾处写道:“名讳写在背上,是为了辨认;刻在心里,是为了铭记。归途或许漫长,但每一步都算数。向所有在白色迷宫中寻找出路的人致敬——你们的名字,不会被雾气吞噬。”

非典——人们后来如此称呼那段日子——终于慢慢退去,像潮水退下沙滩,留下满目疮痍,但也留下被冲刷干净的贝壳。城市重新活过来,但不再是原来的样子。街上的人又多了,但许多人脸上还戴着口罩,像没有完全从梦中醒来。

叶葆启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那条撒石灰的巷子。石灰线已经淡了,被雨水和脚步冲刷得只剩隐约的痕迹。他蹲下来,用手指摸了摸那点白色,粉末沾在指尖,轻轻一吹就散了。

家门口,素琴在等他。桌上又有一碗糯米粥,这次撒的是桂花,金黄金黄的,香气扑鼻。

“吃吧,”素琴说,“这次不粘了,是香的。”

叶葆启慢慢吃着粥,觉得这是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吃到碗底时,他又看见一颗红枣,还是煮得开了花,金黄的枣肉露出来,像一个小小的太阳。

夜里,他翻开自己的采访本,找到记录张俪托付的那一页。那是本子的第四十四页,一个巧合的数字,像冥冥中的安排。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本子。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本子封面上,那上面有他名字的烫金字:叶葆启。他忽然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讳要背负,都有自己的归途要走。记者如此,医生如此,所有人都如此。区别只在于,有些人把名讳写在背上,让所有人都看见;有些人把名讳刻在心里,只有自己知道。

但无论哪种,当迷雾降临,当道路难行,那些名讳就是灯,照着归途,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窗外的槐树不知何时已经绿了,新叶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春天虽然迟到,但终究是来了。叶葆启关上灯,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向卧室。素琴已经睡了,呼吸均匀,像一首温柔的歌。

他躺下来,闭上眼睛,知道明天还有新的故事要写,新的路要走。但今夜,他可以好好睡一觉,在糯米粥的香气里,在红枣的甜味里,在名讳与归途之间,找到一个暂时的平衡点。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在医院的值班室里,张俪刚写完交班记录。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走到窗边。夜色正浓,但东方已经有一丝微光,很淡,但确实存在。她想起那位姓叶的记者,想起他说的话,想起女儿小雨。

明天休息,她终于可以回家了。想到这个,她笑了,虽然口罩遮住了笑容,但眼睛弯成了月牙。

护目镜后的眼睛,终究会看见太阳——她想,然后关掉灯,走向更衣室。那里,她的便服挂在柜子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洗衣液淡淡的清香。那是属于张俪的味道,一个母亲,一个护士,一个终于要回家的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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