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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春寒与蝴蝶(第1页)

表彰名单下来的那个下午,报社走廊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阳光透过积尘的窗玻璃,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像某种古老的棋局。打印纸散发着油墨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那是印刷机深处沉淀了二十年的味道,此刻正从总编室门缝里一丝丝渗出来。

解平生捏着那份红头文件,指节泛白。他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叶葆启佝偻着背整理读者来信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正在缓慢地溶进昏黄的光线里,像一块正在被时间舔舐的饴糖。

“葆启,”解平生的声音干涩,“名单上没有你。”

叶葆启的手没有停。他正用一把铜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封信,刀刃划过信封的嗤嗤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那刀是他师父传下来的,刀柄上的云纹已经被摩挲得近乎平滑,在光线下泛着人体油脂特有的温润光泽。

“嗯。”他应了一声,像石子落入深井。

“你进了白袍之城,写了七篇‘手记’,全城都在传阅。”解平生走到他桌前,文件被轻轻放在一堆信件上,“就连卫生局的老李都说,你的报道让防护物资拨款提前了半个月。可现在……”

叶葆启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睛在花镜后面显得格外深邃,眼白泛着淡淡的黄,那是常年熬夜与风沙共同浸染的颜色。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受惊的河蚌般缓缓展开:“平生,你看这封信。”

信纸被推到解平生面前。纸是那种廉价的学生作业纸,蓝色的横线,边缘还留着撕下的毛边。字迹歪斜却用力,是个孩子写的:

“记者爷爷,我在收音机里听到您写的《白袍下的眼睛》。我妈妈也是穿白袍的,她已经四十七天没回家了。昨天晚上我梦到她变成了一只很大的白鸟,从医院的窗户飞走了。爸爸哭了,说我在胡说。可我知道您会懂——您在报道里写,有个护士阿姨说感觉自己快要长出翅膀了。您说,我妈妈是不是真的变成鸟了?如果是,她什么时候飞回来?”

解平生的喉咙动了动。

“这封信,”叶葆启取回信纸,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比任何奖状都沉。”

窗外忽然起风了。五月的杨絮不知从何处涌来,一片片黏在玻璃上,像是春天咳出的棉絮。叶葆启记得很清楚,就在四十七天前——正是那个孩子母亲离开家的日子——他第一次穿上防护服走进那座被称作“白袍之城”的医院。那衣服是蓝色的,薄得像蝉翼,穿在身上却重如铁甲。护目镜很快就被呼吸的雾气模糊,世界在他眼前化作一片乳白色的混沌。

他在混沌中看见了眼睛。

无数的眼睛。护目镜后面的,口罩上方的,被汗水浸透的刘海遮掩着的。年轻的,年老的,疲惫的,坚毅的,恐惧的,温柔的。他试图记录下那些眼睛,却发现文字在巨大的真实面前苍白如纸。最后他写下的,是一个护士的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快要长出翅膀了,不是天使的那种,是鸟的——想飞离这里,又想把所有人都驮在背上带走。”

报道见报的第二天,他接到了十七个电话。有读者哭,有医生骂,有官员质询,也有同行沉默后的叹息。那篇报道像一块投进死水的石头——不,不是石头,是一颗种子,在春天的冻土里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可是……”苏东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这个去年才来的小伙子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此刻因为激动而泛红,“叶老师,这不公平!我们都知道您冒了多大风险——那次您咳嗽了三天,大家都以为……”

“以为我要去陪那些白袍人了?”叶葆启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让时间都不得不放轻脚步。“苏,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都悄悄围了过来。这是叶葆启的习惯——他很少讲道理,总是讲故事。他说故事是活的,能在人心里生根发芽,而道理往往只是飘过的云。

“那是十五年前,我在西北沙漠采访。”叶葆启重新戴上眼镜,世界在他眼中恢复了清晰的轮廓,“有一天迷路了,水和食物都没了。太阳像烧红的烙铁贴在头顶,沙子烫得能烤熟鸡蛋。我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他停下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却不点燃,只是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嗅着。烟草的辛辣气息让他眯起了眼睛。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烽燧遗址。夯土墙塌了一半,但背阴处还有点凉意。我瘫在那里等死,突然看见墙上有些痕迹——不是古人刻的,是新的。凑近一看,是铅笔写的字,很小,密密麻麻。”

“‘今天是第八天,水还剩半壶。老赵发烧了。’

“‘第九天,老赵走了。我们把他埋在烽燧东三十步,做了标记。’

“‘第十一天,看见直升机了,但没看见我们。’

“‘第十三天……’”

叶葆启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沙漠里的夜风拂过沙丘。“最后一行字是:‘不知道谁会看见这些。如果你也是困在这里的人,往东走,太阳升起的方向,八十里外有公路。祝你好运。’”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我靠着那点荫凉熬到傍晚,然后往东走。走了一夜,第二天中午真的看见了公路。”叶葆启终于点燃了那支烟,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在他头顶盘绕成奇怪的形状,“后来我查到了,那是一支地质勘探队,三年前失踪的,四个人只活下来一个。”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肺里停留了很久才缓缓吐出。“那个活下来的人,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出院后辞了工作,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他没有接受任何采访,没有要任何表彰。媒体想把他塑造成英雄,他却消失了,像一滴水蒸腾在沙漠的热浪里。”

“为什么?”苏东忍不住问。

“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叶葆启的视线穿过烟雾,投向窗外遥远的天空,“直到有一次,我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烽燧。墙上的字活了,一个个跳下来,围着我又唱又跳。它们说:‘我们不是英雄,我们只是不想死的人。我们写的也不是遗言,是给后来者的路标。’醒来后我明白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像种子埋进土里,像字刻在墙上。它不需要被展览,被歌颂。它就在那里,在时间里,等待另一个需要它的人。”

烟灰无声地掉落。叶葆启看着那截灰烬,忽然笑了:“你们说,比起那个在墙上留下路标的人,我进一趟白袍之城,写几篇报道,算什么?”

那天深夜,叶葆启最后一个离开报社。

走廊的灯已经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苟延残喘地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是某种不安的呼吸。他走到公告栏前,那张红榜还贴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发黑,像一块凝固的血。

他的名字确实不在上面。

但他看见了另外一些名字:王蔓,那个哭着给他打电话说不敢进隔离病房、最后却写出动人报道的姑娘;陈默,连续三十小时蹲守发热门诊,拍下“白袍人倚墙小睡”那张获奖照片的小伙子;还有李国,因揭露物资分配问题被约谈三次仍不罢休的老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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