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后,严胜因伤口疼痛难以入眠,起身去庭院透气。
月光很好,洒在未开的樱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走到庭院中央的池塘边,却看见西侧回廊上坐着一个人。
山姥切长义。
他独自一人坐在廊下,手里端着一只素白瓷杯,姿态优雅得像在赏月。银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侧脸线条完美得如同雕塑。
但严胜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那只握着杯子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杯沿靠近他嘴唇的位置,瓷壁上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裂痕——不是旧伤,是新痕,像是被某种无法控制的力量硬生生捏出来的。
就在严胜注视的瞬间,山姥切长义身上的灵压波动了一下。
极其短暂,不到半秒。
但那半秒里,严胜捕捉到了——那种完美、规整、冰冷的灵压表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混乱、灼热、近乎暴戾的波动。就像一锅滚烫的油被强行盖上了冰盖,表面平静,内里却在沸腾。
然后波动消失了。灵压恢复成教科书般的完美。
山姥切长义放下杯子,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转身回房。动作依然标准,步伐依然沉稳。
严胜站在原地,看着月光下那只留下裂痕的茶杯。
又一个……被困在铠甲里的灵魂。他心想。
比四百年前的自己更可悲——至少那时的他,还能承认自己是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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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严胜再次拿起虚哭神去。
刀鞘上的眼球纹路在黑暗中泛着极淡的暗紫色微光,像在呼吸。
他想起缘一晚饭后说的话:“那个人的灵光……在流血。”
也想起山姥切长义对缘一的回应:“有些伤,是勋章。有些伤,是耻辱。”
勋章和耻辱……
严胜的手指无意识抚过自己额头的纹路——那是六眼留下的印记,也是鬼之力的证明。
四百年前,当他额头上睁开第一只眼睛时,无惨说那是“力量的证明”,是勋章。
但严胜自己知道,那是耻辱——是“我输了”的耻辱,是“不得不变成怪物才能继续追赶”的耻辱。
勋章和耻辱,有时候真的分得清吗?
还是说,根本就是同一件事的两个名字。
他躺回被褥里,盯着天花板。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应该是夜巡的刀剑经过。然后是低声交谈,听不清内容,但语气很放松。
本丸的夜晚很安宁。
但有些东西,正在这安宁之下,悄然崩裂。
严胜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的不是父亲的训斥,也不是变成鬼后的杀戮。
而是山姥切长义捏裂茶杯的那只手,和那只杯子沿上,细小却触目惊心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