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将所有翻腾的念头,粗暴地归拢到一个简单、冰冷、安全的结论里:那只是一次意外的任务事故,一次基于契约和本能的反应。仅此而已。
于是,当审神者那句“痛证明你在乎”清晰地在殿中响起时,严胜感受到的并非豁然开朗,而是一种认知被强行撬开的钝痛。他为自己精心搭建的解释壁垒,在这句话面前,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他看向缘一。孩子已经吃完了羊羹,手指上沾了点红豆馅,正低头认真舔掉。侧脸在午后的光里显得很柔软,睫毛很长,鼻尖上有个很小很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雀斑。
如果缘一要死了……
如果那把暗红色的刀刺向的是缘一……
身体会动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光是想象那个画面,胸口就闷得发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是什么?恐惧?还是别的?
缘一舔干净手指,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孩子眨了眨眼,小声问:“兄长?”
严胜移开视线。
那句“我在乎你吗”卡在喉咙里,像根刺,上不去下不来。
最后,他只是说:“走了。”
缘一点头,跟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主殿。门外,长谷部还等在那儿,看见他们出来,微微颔首,然后推门进去,继续刚才中断的汇报。
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庭院里的枫树开始转红,几片叶子掉在地上,颜色鲜艳得像血。
严胜走着,脑子里还是那两个重叠的影子,审神者那句“痛证明你在乎”,还有山姥切国广扑过去时、白布翻飞的画面。
这些画面搅在一起,像水盆里打旋的泡沫,转着转着,忽然撞上了另一样东西——
那张被他揉成团、扔进肥料堆的《本丸内务轮值表优化建议(第三版)》。
“被角45度”。
“柴火堆叠最大倾斜角不超过15度”。
“灵力损耗降低3。2%”。
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字,那些用百分比衡量的“优化”,那些把活着的一切——睡眠、温暖、安全、甚至疼痛——都压缩成表格和曲线的企图。
严胜停下脚步。
缘一也跟着停下,抬头看他。
严胜从怀里掏出那张表格。纸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边缘起毛,折痕处几乎要裂开。他把它展开,抚平——动作很慢,像在确认什么。
表格上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长谷部连墨水的浓淡都控制得一样。
他看着“被角45度”那行字,旁边还有个小批注:“基于上月睡眠质量监测数据,此角度可最大化灵力恢复效率,误差±2度”。
误差±2度。
山姥切国广扑过去时,计算过误差吗?计算过“这一挡的生存率”吗?计算过“保护行为对后续任务执行的负面影响系数”吗?
没有。
那些数字,那些百分比,那些优化方案,在那个扑过去的瞬间,全部归零。
归零成一句“您……也是山姥切”。
归零成一片浸透血的白布。
归零成手入室门外,山姥切长义坐了一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