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他是新木屋医馆里那个眉眼含笑、医术渐精的少年医师,为乡邻们看诊抓药,延续着樱川爷爷的善行。
每当阳光洒在他水蓝色的羽织上,落进他温和明亮的黑眸里时,人们总会夸赞小医师的医者仁心与温柔善良。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颗“医者之心”深处藏着何等冰冷坚硬的决心。
他仔细研究药性,不仅为了救人,也为了……某些更“主动”的用途。
樱川爷爷那句“医毒同源”的遗言,他从未忘记。
夜晚,他回到富冈家那令人窒息的宅邸中,富冈晓人基本对他视而不见,仿佛只要不碰面,那日的威胁和随之而来的、源于富冈夜奏的恐惧就不曾存在,这正中雪希下怀。
真正让他捉摸不透,且始终保持高度警惕的,是小川夜,他这辈子的生母。
他不确定在小川夜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明明在他两岁时无论是女人的声音还是情感都还充沛到能让人切切实实感受到生气,可现在的女人脸上永远带着得体美丽的笑容,但声音却轻飘飘的像马上就要飘走了一样,怎么看都不是精神健康的样子。
于是他开始观察小川夜。
这个女人的“异常”并非时刻显现,更多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庭院里的枯山水,或是机械地做着家务。
但偶尔,会有极其短暂的瞬间——她的身体会几不可察地僵住,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倾听什么不存在的声音。紧接着,她的表情会闪过一丝挣扎,然后迅速被那种过于完美的、温柔到诡异的神情覆盖。
那不像是一个独立的人格在“切换”,更像是一个饱受折磨的灵魂,在内部声音的驱使下,被迫戴上了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具。
一次,雪希在傍晚路过书房,门虚掩着。他听到里面传来小川夜压得极低、带着颤抖的喃喃自语:
“……不行……不能那样……会死的……”
这让本就存心观察小川夜的小医师立刻警觉的悄悄靠近偷听。
紧接着,是另一个更轻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仿佛贴着他耳根响起,只有气音:“有什么关系呢?夜……你不是恨他吗?恨到骨子里了。我只是在帮你啊……帮你解脱。”
短暂的沉默后,小川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却带着一种空洞的顺从:“……是啊,你说得对。要……小心点。”
小医师立刻屏息悄然离开,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他一直怀疑小川夜可能是患有人格分裂症,一种很罕见的精神疾病。但如今看来,小川夜的情况又不是完整的人格切换,这更像是侵蚀。
有一个幻想的存在,正在利用她的仇恨,引导她,同时也腐蚀她。
这也解释了女人曾问过他的那些关于失血、高温、醉酒照料的问题,并非出自一个冷静的谋杀策划者,更像是一个被恐惧和仇恨逼到极限、又被内在低语蛊惑的女人,在破碎地搜集信息,试图拼凑出一个能让自己解脱的方法——无论那方法多么危险。
富冈雪希感到一阵复杂的寒意。
这个女人曾经试图掐死他,虽然谈不上恨,但他既讨厌女人的懦弱又可怜她的遭遇、经历的痛苦,可此刻,看着她被无形的枷锁和内心的魔音捆绑、走向可能的毁灭,少年还是无可避免的产生出了一种惋惜与不忍。然而,这点同情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不能被表象迷惑,小川夜的状态极不稳定,无论是那个懦弱的主人格,还是那个引导她走向毁灭的“低语”,都可能对周围的人造成不可预料的威胁。就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不一定会得到优待,他必须自保,也必须……为可能的反击做准备。
少年悄悄地回到了卧室,拉开抽屉,一包白色的粉末正静静躺在里面。
前世因为父母职业的原因,家里书架里总是堆着各种各样的医学资料,而其中有一本科普书在一种医学著作中格外的讨他欢心。
其中有一个关于古人捕鱼方法的小故事:古代人会采摘一种名叫鱼藤的植物,并挤压碾出汁液,然后将这些汁液滴进河流中,不一会就会有僵硬不动的鱼浮出水面,供人捕捞食用。
鱼藤对冷血动物的毒性极高,但对哺乳动物的毒性较低。
这些粉末是一种由鱼藤晒干研磨而成的麻药,不致命,但被人体吸入时会产生一瞬间的麻痹感和持续的喉咙肿痛,严重时影响呼吸,能在他受到威胁时创造出重要的逃生机会。
他不会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他会用尽一切手段保全自己。
。。。。。。
时间在表面的平静与暗流的涌动中过去。
富冈晓人在小川夜“无微不至”的照料下,身体并没有变好,反而越发虚浮,眼下发青,脾气时好时坏,显然内里早已被酒色和某种缓慢的消耗掏空。小川夜则越来越常出现那种“倾听”和“低语”的状态,有时甚至在给雪希递东西时,会突然用那种温柔到诡异的眼神盯着他,然后没头没尾地问:“雪希,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但她很痛苦,应该被原谅吗?”
小医师每次都只是垂下眼睫,用最平淡无波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但做错了事,通常需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