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冬天,湿冷得有些不讲道理。
谢泠月刚搬进老公寓的第一周,就遭遇了生活的一顿毒打。因为看不懂那一连串像天书一样的意大利语说明书,她成功地把热水器的模式调成了“防冻保护”,导致自己洗了整整五天的冷水澡。
最后,她只能裹着棉被,打着喷嚏,在视频里向万里之外的“全能修理工”季洋求助。
“左边那个红色的旋钮,逆时针转三圈……对,就是那里。好了,火点着了。”屏幕那头,季洋看着她那副鼻尖通红、裹得像个蚕宝宝一样的狼狈样,忍俊不禁。
“谢大师,你这也算是‘为艺术献身’了。要不是知道你在佛罗伦萨,我还以为你去北极采风了。”
谢泠月吸了吸鼻子,听着浴室里传来的久违的热水声,舒服得叹了口气:“少贫了。生活太难了,这比画画难多了。”
这里的日子,并不像明信片上那样只有风花雪月。
语言不通、物价高昂、迷宫一样的老城街道……生活中的麻烦是具体的、琐碎的,像鞋子里的一粒沙。她要学会为了省几欧元的颜料钱跑遍大半个城,要学会在菜市场跟大妈用手语砍价,要学会怎么把那种像石头一样硬的面包烤得能入口。
但奇怪的是,这种粗粝的烟火气,反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不再是谁精心饲养的金丝雀,不再需要时刻揣摩另一个人的情绪。她就是她自己,一个会因为买到了打折牛肉而开心、会因为被鸽子抢了三明治而骂娘的留学生。
活得粗糙,但鲜活。
但在艺术上,她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顶着“文物修复金奖”的光环,导师把她当成了东方的修补圣手,整天让她对着发霉的挂毯和断胳膊断腿的中世纪圣像发呆。
“修补……又是修补……”
谢泠月拿着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剔除一尊木雕表面的霉菌,心里却像长了草一样烦躁。她发现自己变了。那段在戈壁滩上跟风沙搏斗的日子,那段从毁灭中重生的经历,让她不再满足于这种“小心翼翼伺候过去”的工作。
她不想修补那些已经死去的东西,哪怕它们价值连城。
她想创造。想宣泄。想寻找生命力。
转折发生在一个偶然的午后。为了逃避一节枯燥的化学除霉课,她偷偷溜进了隔壁雕塑系的“人体解剖素描课”。
那堂课彻底打开了她的新世界。
讲台上,一位拥有完美身材的男模特正在展示肌肉的动态。
当他用力拉伸背部时,皮肤下那紧绷的背阔肌像展翅的鹰;当他绷紧小腿时,那一根根暴起的青筋和肌肉束,像树根一样充满了爆发力。
那一瞬间,谢泠月听到自己血液加速的声音。
这才是她想要的。
不需要金粉修饰,不需要掩盖裂痕。□□本身,就是最完美的容器。它包含了欲望、克制、力量、还有……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她在速写本上疯狂地记录着。但奇怪的是,她画着画着,笔下的线条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偏移。
她不自觉地把模特的肌肉画得更薄、更紧致;把那原本健硕的骨架画得更清冷、更优雅。她画那深陷的锁骨窝,画那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画那被衬衫包裹时若隐若现的脊柱沟。
等她回过神来时,纸上呈现出的那种充满了禁欲感与冷感的□□美学,分明带着某个人的影子。
那是温予棠的身体密码。
虽然她的心已经离开了,但她的审美,早已被那个人驯化到了极致。
谢泠月看着画纸,愣了几秒,然后合上本子,自嘲地笑了笑。
“好吧,”她在心里承认,“虽然她现在对温予棠没感觉了,但这副皮囊的结构……确实是艺术品。”
从那天起,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申请转方向,主修“人体雕塑与解剖美学”。她要用泥土和青铜,去重塑她心中的“众生相”。
新的方向需要更大的空间,也需要更多的钱。
为了做等身大的泥塑,她跑遍了半个城市,终于在被称为“第十三街区”的老工业区,租到了一个废弃的挑高车库。
这里租金便宜,采光极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