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水在档案纸上晕开一个黑团。“怎么死的?”
“听说是……是被人用刀捅死的,跟姚富一样!”小李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怎么会?难道是模仿作案?我捡起钢笔,抓起警帽就往外走:“叫上段旭和长坡,备车!”
赶到申菜园村时,代销点周围已经围了不少村民,议论声嗡嗡的,像一群炸开的马蜂。看见我们的警车,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段旭已经带着勘查箱在里面忙活了,他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正蹲在柜台后面仔细检查尸体。
“怎么样?”我走过去,尽量压低声音,不想惊扰了周围的村民。
段旭站起身,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得像块铁板:“伤口在胸口,也是三棱刺刀造成的,深度和角度跟姚富案几乎一样。”他顿了顿,指了指旁边一个装着物证的透明袋子,“但有个区别——这次在刺刀留下的铁锈渣里,除了锰钢成分,还检测出了焊锡的痕迹,这在姚富案里是没有的。”
李老板倒在柜台后面,脸朝下趴着,手里还紧紧攥着个牛皮纸账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示意段旭小心点,把账本取出来。账本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记着每天的流水,最后一笔记录是头天晚上十点,卖给“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一瓶二锅头,收了五块钱。
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地上铺着层细沙,没留下任何脚印,显然凶手很小心。但段旭在墙角的一个旧麻袋后面,发现了半个烟蒂,被踩得扁扁的,一看牌子——还是“白河桥”。
“拿去化验了吗?”我问。
段旭点点头:“刚让小张送县局了,不过我看这烟蒂的牌子和被咬的痕迹,有点眼熟。”
果然,傍晚的时候,化验结果出来了。段旭拿着报告走进来,把一张纸拍在我桌上:“和姚富案门槛内侧的那半枚烟蒂比对过了,DNA完全一致。”他指着报告上的名字,“是赵老四的。”
赵老四?他不是因为盗窃未遂被判了六个月拘役,在看守所里服刑吗?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让人去看守所核实。结果很快反馈回来——赵老四在三天前,因为“表现良好”,加上刑期较短,已经提前释放了。
“这小子,释放了居然不打招呼就跑了!”刘长坡一拳砸在桌子上,“肯定是他干的!杀了姚富不够,又杀了李老板!”
我们立刻驱车赶往村东头的破庙,想看看赵老四是不是躲在那里。破庙还是那副破败模样,神像塌了半边,野草长得比人高。可里面空空如也,赵老四不在。只有他那件破旧的棉袄扔在草堆上,棉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我伸手进去一摸,摸出张折叠起来的纸条,是用作业本纸写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不是我杀的,是他回来了。你们小心。”
“他指的是谁?”刘长坡皱着眉,把纸条凑到灯下看了又看,“难道是李铁匠?可他还在看守所里,戴着脚镣手铐,根本不可能出来!”
我捏着那张粗糙的草纸,指尖能摸到字迹凹陷的痕迹,最后那个“了”字拖了长长的一笔,像道没愈合的伤口,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不是李铁匠。”我走到破庙门口,望着外面被踩得稀烂的泥地,那里有一串新的脚印,还很清晰,“你看这脚印,尺码比赵老四的大一号,鞋纹是那种带波浪形的,是最近城里年轻人流行的旅游鞋款式,赵老四可穿不起这种鞋。”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脚印的深度和间距:“是个年轻人,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体重不轻,而且他对这里很熟,知道赵老四藏在破庙,甚至可能……认识李铁匠,知道他的手法。”
回到所里,我们立刻调阅李铁匠的卷宗,重点排查他入狱后接触过的人。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李伟。档案显示,他每周都会去看守所探望父亲,每次都要聊上一个多小时,有时候还会带些吃的和衣服进去。
更可疑的是,我们走访申菜园村的村民时,有个老太太说,李老板死的前一天下午,她看见过一个年轻人在代销点附近徘徊,戴着顶鸭舌帽,低着头,看不清脸,跟账本上“戴帽子的男人”描述很吻合。“看着有点像李铁匠的儿子,就是那个叫李伟的,眉眼有点像。”老太太回忆说。
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往西王庄的铁匠铺。铺子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推开门,李伟正在铁匠炉前忙活,他光着膀子,胳膊上全是汗珠,手里的锤子一下下砸在铁砧上的铁块上,火星四溅,溅在他脸上,映得他眉骨处那道和李铁匠相似的疤痕忽明忽暗。
“李老板是你杀的?”我开门见山,目光紧紧盯着他。
他手里的锤子停在半空,铁砧上的铁块还冒着热气,通红一片。过了几秒,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是。”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慌乱,“我为什么要杀他?他跟我无冤无仇。”
“因为他知道你父亲不是凶手,他还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段旭突然开口,他手里捏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截小小的焊条,“我们在李老板柜台下面的缝隙里找到了这个,还有一本日记。日记里记着二十年前脚手架的事,上面写着‘姚富自己解的绳,李铁匠就在旁边看着’,还画了个小人,戴着安全帽,背着个工具箱,那是你父亲当年在工地上的样子。他早就知道真相,却一直没说,拿着这个要挟姚富,每年都从姚富那里讹走不少钱。”
李伟的肩膀猛地一颤,手里的锤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砸起一片火星。“他凭什么不说?!”他突然吼起来,眼睛红得吓人,像头被激怒的狮子,“我爹被这事儿折磨了二十年,瘸了腿,一辈子抬不起头!他明明知道真相,却看着我们家破人亡,自己拿着钱吃香的喝辣的!这种人,不该死吗?!”
“所以你就模仿你父亲的手法杀了他?用你自己焊的三棱刺刀?”刘长坡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你爹擅长打铁,你却跟着村里的焊工学过手艺,这焊锡的痕迹,就是你留下的铁证!”
李伟没说话,只是猛地转身,从火炉里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坯,狠狠砸在铁砧上。“当——”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发麻。“我爹说过,铁匠的锤子能造农具,也能……复仇。”他的声音混在铁器撞击的铿锵声里,像一块淬了毒的钢,冷得刺骨,“李老板当年收了姚富的钱,把目击证词改了,让我爹背了二十年的黑锅。他早就该死了!”
我们在铁匠铺后院的地窖里找到了那把带血的三棱刺刀。刀身比李铁匠打造的那把更精致些,刀刃上果然有焊锡残留,那是焊接护手时不小心溅上的。最关键的是,护手内侧还刻着个小小的“伟”字,像是他的签名。
李伟看着那把刀,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铁匠铺里回荡,带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就是想让我爹知道,不是所有好人都得受委屈。这世道,总得有人来讨个公道!”
案子破了,可申菜园村的恐慌却到了顶点。村民们都说李家父子是索命的恶鬼,天黑后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连狗吠声都透着股惊惧。王大爷拄着拐杖来派出所,颤巍巍地抓住我的手:“周警官,这村子怕是要完了……先是姚富,又是李老板,下一个不知道是谁啊……”
我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帘,心里像被泡在冷水里,又沉又凉。李老板的死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不仅打碎了姚富案尘埃落定的假象,更把二十年前那桩旧案的脓疮彻底挑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蛆虫,让人作呕,又于心不忍。
十:线索汇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