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笑。“接着说。”她的语气里带着鼓励。
“地上的脚印是42码,和老张的一样。”我的心跳得飞快,声音都有点发颤,“他可能是想骗学校的赔偿,或者……”我顿了顿,想起林晓说的小李借钱的事,“或者是想帮谁掩盖什么。”
赵磊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肯定是帮小李!小李他娘前段时间摔断了腿,住了院,听说要花不少钱,他肯定是没钱了,才偷偷拿了老张的手表去当了,想等有钱了再赎回来。老张怕他受处分,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自己演了出失窃案!”
大家都觉得这个推理很有道理,纷纷点头。刘老师没说对不对,只是让我们继续搜集“证据”,三天后公布真相。这三天里,我们像真的警察一样,去“走访”了307宿舍的其他同学,还去“调查”了学校附近的当铺,果然有个当铺老板说,上周三晚上,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当掉了一块上海牌手表。
三天后,“真相”公布时,全班都愣住了——确实和我们推理的一样,是老张自导自演的。因为小李偷偷拿他的手表去当了,想赎回时却凑不够钱,急得直哭。老张知道了,没怪他,还怕学校知道了处分他,影响他毕业,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假装手表被偷了。
“你们知道我为啥选这个案子吗?”刘老师站在讲台上,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在她的眼镜上,反射出一道光,“因为现实里的案子,很少有清清楚楚的证据链,也很少有一眼就能看出是好人还是坏人的。更多时候,你得看人心,看那些证据背后的故事。”
她指着我:“明森注意到了书签,这是观察;赵磊分析脚印,这是逻辑;但最关键的是,你们没忽略‘人’。”刘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法律是死的,条文是硬的,但人是活的,是有感情的。好警察得有双能看透证据的眼睛,更得有颗能理解人心的心。不能光拿着法条去套案子,得知道案子里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下课时,林晓抱着笔记本追上我,他的衣服上别着支钢笔,是上次雪地越野时,我帮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当时他都快急哭了,说这支笔是他妈妈送的生日礼物。“你怎么想到是老张自己干的?”他的语气里满是佩服。
“我爹以前丢过钱。”我踢着路上的石子,想起小时候的事,“后来才知道是我哥偷偷拿了,给他女朋友买了条围巾当生日礼物。我爹知道了,没骂他,自己默默补了窟窿,还跟我妈说钱是他自己花了。”我笑了笑,“有时候,真相不在现场里,在人心缝里,得用心才能看得到。”
赵磊和王超从后面追上来,赵磊手里拿着个烤红薯,是从食堂买的,还冒着热气。“俺刚从食堂买的,分了!”他把最大的一块塞给我,烫得我赶紧用手掂着,“还是你厉害,俺光想着抓贼了,压根没琢磨这弯弯绕,没想到好人也会撒谎。”
王超推了推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整理了案件疑点分析,你们看,这里还有几个细节我们没注意到……”
夕阳把我们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我咬了口烤红薯,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我突然觉得,这些日子在警校学到的,不只是怎么叠被子、怎么打靶、怎么分析案情,更重要的是学会了——当警察,先得当个人,得有颗热乎乎的心,能看见冰冷法条背后的人情世故,能理解那些看似不合理的行为背后,可能藏着的善良和无奈。
三:靶场再响枪
一周后的靶场训练,气氛明显不一样了。风还是那么冷,铁丝网外的白杨树还是抖个不停,但没人再像上次那样嘻嘻哈哈,每个人拿起枪时,动作都格外郑重,像是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王教官没再骂谁,也没再用教鞭抽谁的背。他只是在每个人身后站一会儿,看看姿势,偶尔说句“呼吸慢点”“肩膀放松点”,声音比上次柔和了不少。
王超打了四十环,比上次进步了不少,他没像以前那样到处炫耀,只是默默地把枪擦干净,放进枪套里。擦枪的时候,他格外仔细,连枪管里的火药residue都用通条反复清理,像是在给枪做按摩。
林晓还是稳,五发子弹打了三十九环,每一发都在八环以上。他打完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看别人打,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时不时记点什么。我凑过去看,发现他写着“王超:紧张时会屏住呼吸,导致准星偏移”“赵磊:扣扳机太急,手指用力不均”。
轮到赵磊时,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什么,再睁开眼时,眼神格外坚定。他举起枪,瞄准,射击,动作一气呵成。“砰!砰!砰!砰!砰!”五声枪响过后,报靶员举着牌子跑过来,上面写着“四十二环”。这成绩一出来,赵磊自己都愣了,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枪,又抬头看看远处的靶纸,眼睛里闪着不敢相信的光。王教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知道为啥进步这么快不?”
赵磊摇摇头,脸有点红。
“因为你没把它当玩意儿了。”王教官的声音带着笑意,“上次你攥枪跟攥着烧火棍似的,满脑子就想着打满环;今天你是把它当工具,知道扣扳机前该想啥。”他指了指赵磊的手,“你看,手不抖了吧?心稳了,枪自然就稳了。”
赵磊用力点点头,把枪递还给军械员时,动作轻得像在递一片羽毛。
我第二次打靶时,脑子里总想着王教官说的“该不该打”。瞄准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王教官木箱里那些变形的弹壳,闪过那个被打断腿的新兵,闪过那个十九岁就没了的兵。手指搭在扳机上,突然觉得沉甸甸的,像是压着千斤重担。
“砰!”第一发子弹打出去,我没立刻看靶,而是先闭了闭眼,感受着后坐力带来的震动。等五发子弹都打完,报靶员举着“四十三环”的牌子过来时,我心里没有太多兴奋,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平静。
王教官走过来,看了看靶纸,又看了看我:“知道我为啥让你们反复练瞄准不?”
“为了打得准?”我猜道。
“不全是。”他摇摇头,捡起地上的一颗弹壳,弹壳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瞄准的时候,你有时间想。想清楚这一枪出去,会打在哪儿,会伤着谁,会有啥后果。练瞄准,也是在练脑子,练怎么在开枪前把账算明白。”
他把弹壳塞到我手里:“这玩意儿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再好的枪法,不如在扣扳机前多犹豫三秒。那三秒,可能救一条命,也可能救你自己。”
我捏着那颗弹壳,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这才明白,靶场训练从来不是比谁打得准,而是比谁能在“能打”和“该打”之间,划清一条清清楚楚的线。
中午休息时,我们坐在靶场边的石头上晒太阳。王超从包里掏出个馒头,掰了一半给赵磊:“你今天可以啊,深藏不露啊。”
赵磊啃着馒头,不好意思地笑:“我早上跟我爸打了个电话,他说当年他第一次开枪,是为了救个被抢包的老太太,当时啥也没想,就想着不能让坏人跑了。打完后手抖了一下午,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我爷也跟我说过类似的事。”林晓推了推眼镜,“他以前是刑警,有次抓小偷,追到死胡同里,小偷掏出刀要捅人,我爷开枪打在他腿上。后来他总说,那枪要是偏一点,打在要害上,这辈子都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