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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第1页）

堂里又静下来。

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噼啪声，能听见窗外更夫悠长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忽忽的，像隔了一层。

闻昭坐回椅中，端起那盏凉透的茶，慢慢喝着。

林同知合上卷宗，抬起头，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大人，慧明此人……在沧州这些年，修桥铺路，施粥舍药，声望极高，若他与这阿芙蓉有关……”

“没有证据，不可妄断。”闻昭放下茶盏，声音平静，“明日去慈云寺，先看法事，看看情形，有些事，急不得。”

郑文轩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在寂静的堂里却格外清晰。

他放下茶盏，盏底碰在几面上，发出清脆的叮一声，抬起眼，看向闻昭，脸上是那抹惯常的、温和的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眼底是深的，看不清情绪。

“大人明日去，”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个字都像在舌尖斟酌过，“是以知州身份，还是以香客身份？”

闻昭抬眼看他：“郑通判以为，有何区别？”

“自然有。”郑文轩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上，姿态放松，可那眼神却锐利，“若以知州身份，便是公事，可明察。大人带着衙役，捧着文书，进寺查问，无人敢拦。可这般阵仗，打草惊蛇不说，若查不出什么，反落人口实——说大人新官上任，便对佛门不敬。”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以香客身份，便是私事，只能暗访，大人轻车简从，进寺上香，无人留意。可暗访有暗访的难处——看见不当看的，听见不当听的，也只能看着，听着，动不得，一动，便是私闯佛门，惊扰清净。”

他看着闻昭，笑容深了些：“大人选哪样？”

闻昭也笑了，笑意很淡，在唇角一闪而逝：“郑通判思虑周全，不过——”她顿了顿，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本官明日去，是以知州身份，也是以香客身份。”

郑文轩挑眉。

“周家人求到本官这儿，请寺中为周掌柜做法事，超度亡灵，本官身为父母官，体恤百姓丧亲之痛，应允代为操办——这是公事。”闻昭缓缓道，声音平稳，“法事之余，本官在寺中上柱香，为沧州百姓祈福，为自身求个平安——这是私事。”

她看着郑文轩，目光平静：“公事私事，俱是常事，本官行事光明，何须遮掩？”

郑文轩看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抚掌而笑：“妙，大人这般安排，确是妥当，公事私事，俱是常事——好一个‘俱是常事’。”他笑着，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是慈云寺乃佛门清净地，明日法事，往来香客必多，人多眼杂，大人若要‘看看情形’，怕是不便。”

“本官说了，”闻昭淡淡道，“只是去看看，佛门清净，更该心无挂碍，若真有什么，去了，总能看出些端倪，若没有，那便最好，本官也了了一桩心事，全了周家所托。”

郑文轩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端起茶盏，慢慢喝着，盏中茶已凉透，他却不嫌，一口口喝着，像是在品着什么。

林同知看看闻昭，又看看郑文轩，欲言又止，终是没开口。

堂里又静下来，只闻茶盏轻碰的细响，窗外风声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打更声，悠悠的，沉沉的：“咚——咚！咚！咚！”四更了。

闻昭站起身，袍角在灯影里划过一道弧线：“时辰不早，都散了吧，明日还有事要忙。”

“是。”林同知起身拱手。

郑文轩也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拱手笑道：“那下官便预祝大人，明日一切顺利。”

“承郑通判吉言。”

三人出了二堂，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春末的凉意，和庭院里草木的湿气。

廊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昏黄的光在地上投出凌乱的、跳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