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存是第一法则,尊严是第二,完整是遥远的、可能需要牺牲前两者才能触及的彼岸。
7。必要时,伤害身体以保存精神是合法战术。
8。最后防线:如果融合意味着集体自杀,我将成为那个扣动扳机的人——摧毁系统,也好过被敌人俘虏。
莱恩读完,纸张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最后一条。那是里昂的终极誓言:如果整合被认为必然导致毁灭,他会选择让整个系统崩溃——可能是通过某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避免“被俘虏”(被强制统一成一个痛苦不堪的完整人格)。
“所以你看,医生,”里昂的声音很轻,“给我钥匙,意味着接受我可能是那个最终按下自毁按钮的人。你还想继续吗?”
莱恩抬起头,直视里昂的眼睛——那双属于艾薇拉,却燃烧着战士之火的眼眸。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里昂。”莱恩说,“在你所有的防线宣言中,有一条缺失了:关于爱。母亲的爱,那是你诞生的原初创伤的背景。在那份爱被夺走后,你的誓言里完全没有‘重建爱’或‘寻找爱’的条款。为什么?”
里昂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痛苦。
“因为爱是弱点。”他的声音变得沙哑,“爱是母亲深夜的恐惧,是衣柜里的黑暗,是大理石板的冰冷。爱是你交出铠甲,相信别人不会刺向你心脏的那一刻。而那一刻,往往就是匕首刺入的时候。”
“但安妮记得爱的味道。”莱恩轻声说,“玫瑰和蜂蜜,阳光晒过的亚麻布。”
“安妮是个孩子!”里昂的声音突然提高,拳头砸在桌面上,“她封存的是创伤前的幻象!她不知道爱后来变成了什么——变成了父亲对母亲的控制,变成了情妇的香水味,变成了联姻协议上的签字!爱是毒药,裹着糖衣的毒药,而我的职责就是确保我们不再吞下它!”
房间陷入寂静。
夕光又西斜了几度,一道红色的光斑正好落在匕首的刀刃上,像血。
莱恩缓缓起身,走到里昂面前。他没有碰匕首,也没有试图安慰。只是站着,让两个存在——一个试图修复的医生,一个誓死守护的战士——在尘埃飞舞的光柱中对峙。
“如果我告诉你,”莱恩说,“动态完整的目标,不是让你放弃防线,而是让你把防线从‘保护一个脆弱的城池’升级为‘守护一个能够自我修复的生态’?如果我告诉你,爱可能不是毒药,而是那个生态里必要的养分——但需要新的形式,不再是依赖,而是相互的、有意识的联结?”
里昂冷笑:“诗意的空话。”
“那如果我给你一个战术问题呢?”莱恩说,“假设你是一座城的守卫。城墙已经千疮百孔,敌军压境。你有两个选择:一,用最后的人力死守现有城墙,直到它彻底崩塌;二,主动放弃部分外围城墙,将兵力收缩到内城,同时派工兵在夜间修建新的、更灵活的防御工事——不是一面墙,而是多个可移动的掩体,让敌军无法集中攻击一点。你会选哪个?”
里昂的眼睛眯了起来。战术问题触动了他作为战士的思维模式。
“第二个选择更合理,”他承认,“但前提是:一,内城足够坚固;二,你有足够的工兵和时间;三,敌军不会在你重建时发动总攻。”
“那么,如果我把我们的情况翻译成这个战术问题呢?”莱恩说,“现有城墙=当前的人格隔离防御系统,已经濒临崩溃。敌军=霍桑先生和社会压力。内城=核心意识,如果她能恢复一定功能。工兵=我们所有人格的有意识协作。新的防御工事=动态完整结构——不是一面硬墙,而是一个能够灵活调整、各部分相互支持的系统。”
里昂沉默了很久。
他走回窗边,看着窗外暮色中荒芜的庭院。
“你是在提议,”他最终说,“让我从‘城墙守卫’转型为……‘防御系统架构师’?”
“是的。”莱恩说,“而且这个新系统里,爱——或者更准确地说,联结、信任、相互支持——不是弱点,而是让各个掩体能够协同作战的通讯网络。没有通讯网络的防御工事,只是一堆孤立的碉堡,很容易被逐个击破。”
里昂转过身,表情复杂:“你知道这需要什么吗?需要核心意识足够强大,能够担任‘内城指挥官’。需要其他部分——包括我——愿意接受她的指挥。需要我们在重建过程中,依然能维持最低限度的防御。还需要一个外部因素……”
“援军。”莱恩接上,“那就是我。我不是来攻城的,里昂。我是来送工程图纸和通讯设备的。但最终,城墙要怎么建,工事要怎么摆,通讯密码怎么设置——那是你们的事。你们必须自己掌握新系统的控制权。”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塔楼外传来隐约的钟声——五点了。时间过去了一半。
里昂走回书桌前,拿起那张《防线宣言》。他从怀里取出一支铅笔,在第八条旁边,写下一行小字:
“补充条款:如果新的防御结构证明比现有城墙更具生存力,且核心指挥官值得信任,则自毁协议暂缓。”
他把纸推回给莱恩。
“这是我的条件。”里昂说,“展示给我看,医生。展示给我看那个‘动态完整’的防御蓝图到底是什么样子。展示给我看核心意识有能力指挥。展示给我看,信任不是自杀。如果——仅仅是如果——你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证明这些,那么我会重新考虑我的誓言。”
莱恩接过纸。补充条款的笔迹依旧刚劲,但多了一丝……开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