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
德庆不可能,太后也不会特意通知我,也对,没有什么应该告诉我的必要。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会仔细思索我是个什么东西,是个人还是这宫里头摆着好看的物件,跟后花园中的菊花一样。
心非木石,心怎么才能似木石?
景止我只见过一面,他那时候大概也就刚出生没多久。景明景昭景行我们三个围坐在父皇身边,端夫人陪伴在侧。
父皇他把景止抱在怀里,很小的一团,裹在锦绸缎子里,白里透粉。
父皇坐不多时就走了,只留下我们在一起喝茶吃点心。
端夫人问我们要不要抱抱弟弟。
景昭说,这算哪门子的弟弟。
端夫人的手举在空中。
皇后无女,把我算在她宫里,景明景昭的母亲是娴夫人。皇后和娴夫人都出身世家,除此之外放眼整个宫里,唯独她端夫人不是世家子。
端夫人叫什么我不知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端夫人。
皇帝南巡时碰见她坐在河边浣纱。薄薄的白纱在水里浮动,好像天上的云落下来,纱中间欢歌的女子怕是仙姑下凡。
我父皇就是这么心动的。
然后他一头热血一拍脑袋不管不顾就将人带回来,全然不顾南北水土不同,南边的柑橘只需往北挪一挪就没那么好活,京城的风水养不甜柑橘,只结的出又苦又涩的枳实。
端夫人身上环佩叮当,除了玉器就是银,我父皇不爱她带金钗子,嫌俗。端夫人的屋子也是冰清玉洁,明晃晃,一进来就得打个寒颤。我们都不爱往她这里来。
端夫人的手抱着我那便宜弟弟。
她的手腕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来,细白,在空中抖三抖,脸上笑容勉强。
于是我伸手接过来那小孩,好软,一朵云一样轻,吹一下就能飘走。
“喜欢吗?”端夫人问我。
我垂头着摆弄襁褓上的绣花带子,听见她问我,迟疑着点点头。
“那以后多来看看弟弟呀。”端夫人微笑着说,她伸手把桌上的糕点往这边推了推。
当天晚上太后就知道这事了。“她倒是会钻营,”太后笑道,“踩上了一条船,还想傍上第二条。”
太后手中银勺搅搅白瓷碗里的羹汤,“哪有那样轻易的事。”
“不过,”太后舀起来冰糖莲子羹,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你且先去着吧。”
她把银勺搁在白瓷碗里,接过德庆递上的帕子擦擦手,“听说端夫人做的糕点味道不错,你可尝了如何?”
我叼着勺子,没听懂这叽里咕噜说的一连串话是什么意思,只听见问我,点心好不好吃?于是我连连点头,还以为是她老人家也馋了,第二天从端夫人那给太后捎回来满满一盒点心,太后扶额叹息,“你这混丫头,”她说,“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太后最终还是没吃端夫人的点心。
她说的那句话现在又在我耳朵上响起,她说,世上没有那样轻易的事。
我有些喘不上气来,文馆的炭火是不是烧的太旺了。我看见门框上面的角落,宫人打扫肯定每次都落下了,空气里显露白色的丝线,一只蜘蛛在那里吐丝结网。
恍惚之间我好像也在那网上,轻轻一动,那蜘蛛就会手脚并用的爬到我身边来,检查它的网,她的饵,她的猎物。
司马紫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
我一时没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