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我难得安睡。
梦里没有端夫人和早死的孩子,没有景明景昭,也没有司马紫虚和宋观棋。
或许就是因为睡得太好了些,早上天色将亮未亮我就醒来。
初冬的早晨,天与地离的很远。
飘飘渺渺,这个时候,一切都像白玉兰上的一颗露珠。
我躺在床上,掀开帘子,望向对面的雕花窗棂。
屋内静悄悄,德庆大概以为我还睡着,没人来打扰。
我听见漏壶的声音,在屋子的四壁上碰撞出声,这屋子很大,却又小极了,装不下我的心。它幽幽地荡开,飞出去。
有一刻我想立刻跑出宫去,从随便谁那里抢一匹马,奔驰到王璁面前,把她拉上我的马,两人就跑出京城,到外面去。
昨夜看完的《飞雪玉花传》还堆在床头,里面讲前朝时有个叫飞雪的女侠客,为了复仇从漠北辗转到江南,碰见坐在桃花树下弹琴的小姐玉花。
飞雪有一匹好马,她带着玉花逃走了。玉花骑在马上问她,我们去哪里?飞雪朗声大笑,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这就是这故事的结局。
我喜欢这故事,天底下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这样的结局。正如我不可能乘一匹白马降临在王璁眼前。
因为我不会骑马。
宋观棋带我们去偷偷骑马的事瞒不了太后,她好一顿骂我。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太后说,罚我回去抄了一百遍书。
我写的手快断掉,从此好一阵看见四只蹄子的东西就手腕发软。到了该学骑马的时候反而不感兴趣了,任凭司马紫虚和宋观棋在马上如何驰骋,我只坐在一边对着德庆端上来的水果大嚼特嚼。
司马紫虚看不惯我这样子,以为我是被那天的事搞怕了。
“软脚虾,”她居高临下地说,“快起来。”
刚过正午,日头还大的很,我让人给我撑了伞,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着。
“随便你怎么说,”我蛄蛹了一下,拿起旁边的葡萄扔进嘴里,“这么热,我才懒的动。”
“小徽你以后出门难道要靠两条腿走吗?”宋观棋也来劝我。我说,不,我坐车,大不了坐轿子也行。
“要是有一天没有车也没有轿子了呢?”司马紫虚问。
我笑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门被推看,德庆走进来,她见我睁着眼躺在床上,有些惊讶,“殿下又没睡着?”
“不,”我说,“刚睡醒。”
“那就好,”德庆松了一口气,“太后娘娘今天要找殿下的,殿下莫要因为神思恍惚,惹了不快。”
我伸出手,德庆垂着眼,给我穿衣服。
“有什么事?”我问。
“朝前吵的厉害,”德庆说,“殿下怕是以后要醒的更早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我要上朝了。
王璁今日还是讲她的《韩非子》。
别的先生教书,都从四书五经教起,再不济也要教个《大学》《中庸》,不知王璁怎么想的,从诸子百家里挑出这本。
我今日上课没睡觉,撑着头听王璁讲课,看崇文馆外面树上最后未掉的几片叶子。
天气冷了,那树上鸟窝空了,里面的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