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睡觉,就去院子里坐着。
这夜的月亮将圆未圆,挂在很远的天上,莹莹的亮着,那颗枣树在院子里垂下片阴影,周围静悄悄,我抱着腿,想睡又不敢睡,怕她后悔了又来掐我。
枣树下的阴影黑洞洞,我总觉得有什么人站在那,于是又怕阴影里走出来什么东西。
熬到天亮,我对自己说,熬到天亮就好了。
我最终还是睡着了,醒来时在屋里,院子里依旧响着琴声。我头顶上的殿宇结着厚厚的蛛网,层层叠叠的白色,落了灰,我忽而生出一股绝望,我想如果昨天这只会弹琴的疯子将我掐死就好了。
人死了会去何处?终归不在此处,我不想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日子终归还是如同瘸子走路,一天长一天短的过下去。
转过两年,宫女先我一步死了。那天日头高高的照着,枣树绿意茵茵,我一天没听见琴响,也不见她,推开她屋门进去,先瞧见一双脚,不着地,在空中晃晃悠悠,一下,两下,三下,摆来摆去。
琴声停了三日,宫门轰然打开,德庆出现在我面前。
德庆身后的宫人往殿里去,德庆蹲下身来把我抱起来。
身后有人发出惊叫,我看见有几个人匆匆忙忙跑出来,面色难看,瞧一眼我就低下头去,凑到德庆耳边说什么。
德庆头别过去又转回来,目光淡淡落在我身上,“埋了吧。”她说。
宫人匆匆地跑进去,一会几个宫仆就抬着个草席裹了的东西出来,经过我和德庆,朝外去了。
我母亲的手从草席中掉出来,依然白玉一样。
这是她故事的尾声。
这是我故事的开始。
德庆带我见了太后,当然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人是太后,只觉得此人衣鬓珠光宝气,荣彩逼人眼。
“造孽呀,”这贵妇人看着我叹气,“谁能料到我皇家血脉还能遭此劫难呢。”
“你上前来,”她招呼我上前,牵起我的手,“多大了?你可有姓名?”她问。
我摇摇头。
“你有两个姐姐,一个名昭一个名明,”她沉吟片刻,“叫你景曜如何?”
殿外传通,宫人哗啦啦跪了一片。
穿黑衣的男人进来,他面色发白,眼下青黑,脚步虚浮,“母后要给这么个玩意取名为曜,”他朝太后一拱手,“她如何担得起?”这人说。
太后松开我的手,拿起旁边桌案上的茶杯。“皇帝如此说,那就是另有主意了?”
“听说生她的那个女人是个弹琴的,那就叫徽罢。”这人说,“母后觉得可好?”
“为人父者给的,自然没有不好的。”太后不咸不淡地回答,“景徽,还不谢过?”
我谢过,太后朝德庆招招手,让她把我带走。
“哀家和你父皇还有些话要说,先下去吧,”她摸摸我的肩膀,“这也太瘦了些,摸着都硌手,德庆,”她吩咐,“多准备些点心。”
德庆低头称是,带着我走了。
我俩还没完全退出去,就听见太后和那男人的争执声。
“母后这是何意,一个宫女生的下贱之女,难道还要供起来当公主吗?”
德庆加快脚步,我只听见太后骂了句“混账”就被拎出了大殿。
德庆带我吃点心。
点心是极好吃的,我根本顾不上什么公主什么要的,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旁边侍奉茶水的小宫女瞧着我忍不住偷笑。我一开始没察觉到,还在大口吃着,发现叫人取笑了后就慢下来,脸上直发烫。
德庆叹了一口气,回身在几个小宫女头上各敲一下,把她们赶出去。
没人笑我,我就又自在起来,连着又吃了十几盘才停下来。
我肚子胀的厉害,这感觉是头一回,怪新奇,我心想要是一会说我做不成那劳什子公主要将我拖出宫去砍头我就也认了,好歹做了个饱死鬼。
旁边德庆问:“殿下要喝点茶吗?”
我有些心虚,刚刚为了多吃几块点心,德庆给我递水我也当没看见。
德庆见我不回话,干脆便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洛神花果茶,”她说,“生津解渴,健胃消食,太后特意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