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通知书。
五个字,像五把冰冷的凿子,狠狠钉进卿竹阮的耳膜,然后顺着神经,一路凿进大脑,凿进心脏,凿进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世界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这五个字在她颅内反复轰鸣、回响,震得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情况非常不乐观。她的家人希望……学校方面能有一些心理准备,也通知一下曾经和她关系比较近的老师和同学。”王老师继续说着,语气是那种公文的、不带感情的沉重,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悲悯,暴露了这只是职业性的外壳,“我知道……你和她有过一些接触。所以……”
所以,通知你。让你“心理准备”。
卿竹阮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没有惊呼,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极其微弱。她只是看着班主任一张一合的嘴,看着窗外那片被热浪扭曲的、刺眼的白光。
病危通知书。
不是死亡。但那是比死亡更漫长、更折磨人的凌迟预告。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是将所有渺茫的希望,彻底碾碎成粉末,然后让你眼睁睁看着那粉末在风中消散的、最残酷的程序。
清霁染……正在那个遥远的、陌生的城市里,在冰冷的仪器和浓烈的药水之间,独自面对那个“不乐观”的判决。而她,在这里,在明亮得虚假的走廊里,被一个带着同情眼神的老师,告知需要“心理准备”。
多么荒谬,多么无力,多么……绝望。
王老师见她毫无反应,以为她吓傻了,语气放软了一些:“你别太……难受。医院还在全力抢救,也许……还有转机。你……先回教室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卿竹阮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一个木偶。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看班主任,也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推开了教室的门。
门内的喧嚣和闷热扑面而来。物理老师已经重新开始讲课,大部分同学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黑板,只有少数几个好奇的目光还瞥向她。她低着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同桌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问:“怎么了?老班找你啥事?”
卿竹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拿起笔,摊开物理笔记本,视线落在空白处。笔尖悬着,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吊扇依旧嗡嗡作响。
世界一切如常。
只是,在她的世界里,一道最终的闸门,正在她看不见的远方,伴随着冰冷的机械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缓缓地、却又不可逆转地,开始落下。
而她坐在这里,手握一支无力的笔,面对一片空白的纸。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什么叫做反向的潮汐。
当生命的气息正在远方某个点上,被无形之力猛烈抽吸、急速退却时,留在这岸上的她,却被一股同样巨大的、沉默的、名为“无措”与“等待”的浪潮,瞬间吞没。
没有声音,没有形状,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重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填满了她周围的每一寸空气,每一个毛孔。
潮水退去的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
而她,被困在这反向涌来的、无声的潮汐中央,除了握紧手中这支微不足道的笔,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