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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停的沙漏(第1页)

“病危通知书”这个词,像一块沉入深潭的巨石,在卿竹阮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的、无声的暗涌,然后缓缓沉底,留下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没有后续消息,没有“好转”或“恶化”的更新,只有那五个冰冷的字,悬停在时间的河流中央,成为一个静止的、散发着不祥寒意的路标。它不像突发的噩耗那样具有摧毁性的爆发力,而是一种缓慢的、持续的渗透,像墨汁滴入清水,起初只是不起眼的一团,然后不受控制地晕开、扩散,直至将整杯水染成绝望的灰黑。

她依旧每日出现在教室、食堂、宿舍,履行着一个高二学生最基本的日程。但她的存在感变得稀薄,像一个褪了色的影子,勉强维持着人形,内里却被抽空了所有鲜活的色彩与声响。老师的讲解变成意义不明的音节,如同隔着厚厚的玻璃观看一部默片,嘴唇张合,却无法抵达她的理解中枢;课本上的字迹像黑色的蚁群,在纸面上焦躁地爬动,无法排列成有意义的句子;食物的味道寡淡如蜡,咀嚼吞咽变成一项需要消耗意志力去完成的机械任务;睡眠则变成一段段破碎的、充满不安意象的浅滩,意识在困倦与惊醒之间反复摆荡,从未真正沉入安稳的黑暗。

最令她恐惧的变化,是“观看”能力的丧失。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呼吸般自然、甚至带着某种救赎意味的动作——用眼睛贪婪地捕捉光影、形状、色彩的微妙变化——如今变得异常艰难,甚至让她感到一种背叛般的愧疚。当她试图集中精神去观察窗外一片被阳光照得半透明的叶子时,脑海中自动浮现的,却是医院惨白的墙壁、闪烁的监护仪冷光、以及清霁染那双可能已失去焦距的眼睛。所有美好的、鲜活的视觉刺激,都被一层无形的、名为“病危”的滤镜所扭曲、覆盖,变成了与痛苦相关的、令人窒息的联想。世界在她眼中褪尽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和诱人的细节,只剩下灰蒙蒙的、单调乏味的轮廓,像一幅曝光过度又严重失焦的老照片。

速写本被锁进了抽屉最深处,连同那支短小的群青油画棒。她甚至害怕看到它。那里面每一页都曾是与清霁染精神世界隐秘对话的证明,记录着她如何笨拙地学习“观看”,如何消化那些关于色彩、光影、形式的教诲。如今,这本册子仿佛变成了沉重的欠债,无声地拷问她:当那个给予你“观看”之眼的人,自己可能正濒临“看不见”、甚至“不再能看”的边缘时,你如何还能安然地、甚至带着学习进步的沾沾自喜,继续在这本子上“记录”下去?每一道线条,每一抹颜色,都像是建立在他人的苦难之上,充满了讽刺与罪孽感。

那面小镜子被她扔进了书包最底层,再也没拿出来。镜中的世界是颠倒、切割、虚幻的,是艺术化的间离与审视。而她现在需要的,似乎不再是这种精妙的、带有哲学意味的疏离,而是一种对现实最直接、最残酷的确认——清霁染到底怎么样了?然而,她得不到。信息真空像一堵厚厚的墙,将她隔绝在一切真实进展之外。她只能被困在自己的想象里,而想象力在恐惧的滋养下,只会滋生最黑暗的变体。那尊蜷缩的陶俑和那袋来历不明的泥土枯叶,更像两块沉默的、滚烫的烙铁,只是想到它们的存在,就让她胸口发闷,无法呼吸。她不敢去触碰,怕那粗糙的触感和陌生气息,会将她拖入更深的、关于无边痛苦与绝对隔绝的具象化想象深渊,那个蜷缩的姿态仿佛预演着最终极的孤独与无望。

生活就这样变成了纯粹的、炼狱般的悬停。不是等待戈多式的荒诞,而是一种更具体的、刀刃上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看不见的刀尖上艰难跋涉。她被动地等待着,却又从心底深处恐惧着等待可能带来的任何结果。一个明确的、最坏的结果固然是毁灭性的打击,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解脱”——至少,悬着的刀终于落下,剧痛之后或许能开始漫长的、麻木的愈合。而此刻,这把刀就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也不知会以何种方式、何种角度落下。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任何明确的噩耗都更消耗人的心智,它抽干了所有当下的意义,让未来变成一片布满未知雷区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荒野。她无法计划明天,无法享受此刻,甚至无法为可能的最坏情况做任何心理准备,因为“可能”二字包含着无数种恐怖的可能性。

失眠成了她最亲密的、也是最残忍的伴侣。深夜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心跳声像沉闷的鼓点敲打着耳膜,血液流过太阳穴的嗡鸣清晰可辨,宿舍楼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水管遥远的滴水声,隔壁床翻身时床板的吱呀,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鸟鸣叫——都被她的神经敏锐地捕捉、放大,变成干扰思绪的噪音,或是引发不安联想的触发器。她会在黑暗中反复“复习”与清霁染有关的一切记忆碎片,像翻阅一本注定是悲剧结局的小说:美术教室午后金色的尘埃在画笔间飞舞,照片背面那抹蓝绿交融的奇迹水痕,医院病房里那只虚弱却决绝地做出“向下戳刺”手势的手,素描本上那些燃烧般、仿佛要挣脱纸面束缚的凌厉线条,寒风中那个穿着空荡黑色羽绒服、蹒跚离去的单薄背影,陶俑上那些深深凹陷、仿佛凝聚了所有未言之痛的指纹……这些画面无序地、强制性地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清晰得令人心悸,最后总是无可避免地定格在那张蜡黄、消瘦、眼神空茫如枯井的脸上,然后被更黑暗的、源于各种道听途说和影视作品的、关于抢救室刺眼灯光、监护仪器单调滴答声、透明面罩下艰难呼吸、以及身体在剧痛中无声扭曲的想象所覆盖、吞噬。这种精神上的自我折磨,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强迫性,成了她与千里之外那个未知而惨烈的战场之间,唯一的、扭曲而痛苦的连接方式。仿佛通过同步这种想象中的痛苦,她就能多少分担一点,就能离那个人的境遇更近一些,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同桌谢淮安和室友们渐渐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她的话越来越少,简短到近乎吝啬,笑容几乎从脸上消失,眼神总是空茫地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对周围的嬉笑打闹、热门话题、甚至考试排名都失去了反应,像个信号不良的接收器。起初她们还会带着关切试探地问几句:“卿竹阮,你最近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身体不舒服?”得到她总是敷衍的、千篇一律的“没事”、“有点累”、“可能是没睡好”之后,最初的真诚关心便慢慢被困惑、些许的不耐烦,最终是习惯性的忽略所取代。青春的潮水自有其强大而自私的向前的力量,大多数人无暇,也无力长久地停留在他人晦暗的、似乎不愿敞开的情绪漩涡旁。卿竹阮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自己那片无声的、悬停的、与周围蓬勃生机格格不入的孤岛上,像一个提前进入冬眠的动物,与整个喧闹的春季断绝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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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最后几天,天气像坏掉的水龙头,时而闷热难当,湿热的空气裹挟着尘土和植物的腥气,粘在人皮肤上,令人烦躁;时而毫无征兆地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噼啪作响,瞬间天地一片苍茫,然后又骤然停歇,留下满地狼藉和更加闷窒的空气。这种反复无常加剧了人心的不安与焦躁。

一个暴雨初歇的傍晚。持续了几个小时的猛烈冲刷终于停息,天空像是被彻底清洗过一遍,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清澈而脆弱的淡蓝色,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翳。西边的天际线附近,堆积着厚重庞大的、被即将沉没的夕阳点燃的绛紫色与金红色云霞,层次丰富,辉煌壮丽,仿佛一场无声的盛大燃烧。空气被洗刷得湿润凉爽,深深吸一口,满是泥土被翻新后的腥甜和草木枝叶被雨水充分浸润后的清新气息,带着沁人心脾的微凉。

卿竹阮没有直接回宿舍。复习资料摊在桌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憋闷感,驱使着她像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再次走出了宿舍楼,漫无目的地,却又目的明确地,走向艺术楼后那片已许久未去的荒地。

雨水将土地浸泡得松软泥泞,一脚踩下去,泥浆没过鞋边,发出“咕叽”的轻响。疯长了一春的荒草被暴雨打得伏倒一片,草叶上挂满晶莹的水珠,在渐暗的天光下闪着微光。到处是深深浅浅的小水洼,像一面面碎裂的镜子,勉强映照着头上那片正在迅速变幻颜色的天空。那片曾经焚烧过画作的焦痕,在接连几场大雨无情的冲刷和泥水的覆盖下,几乎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和边界,只剩下泥土颜色略深、质地似乎也更板结的一小块不规则区域,像一块正在被自然之力缓慢抚平、但底色依然不同的陈旧伤疤。

她站在那片几乎消失的焦痕旁,脚下泥泞湿滑,冰凉的湿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晚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过,卷起她额前碎发,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夕阳的余晖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变形地投在湿漉漉、倒伏的草地上,像个沉默而疲惫的幽灵。

周遭异常安静。暴雨驱散了所有人,连鸟鸣都听不见。只有风掠过草尖的细微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湿重空气阻隔了的校园广播声,模糊不清。

就在这片寂静与苍茫中,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铃声,是短信提示音。短促,突兀,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的心脏没来由地猛跳了一下,仿佛被那震动直接敲击在胸口。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脊椎窜上后脑。指尖有些发凉,微微颤抖,迟疑了好几秒,才像进行某种重大仪式般,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那个冰冷的金属与玻璃制品。

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来自陌生本地号码的未读短信。

她的呼吸屏住了。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指尖冰凉,掌心却瞬间沁出冷汗。大脑发出危险的警报,既渴望知道内容,又恐惧可能看到的任何字句。

终于,她点开了那条信息。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修饰,朴素直白到近乎冷酷:

“霁染醒了,情况暂时稳定。清姨。”

发信人没有署名,但“清姨”这个称呼,以及消息里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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