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是晓雨发来的消息:“卿老师,今天档案馆收到一份特别的分享。一位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女儿写来的,描述她母亲在记忆逐渐消失的过程中,对一些特定光线的执着记忆——童年老家灶台的火光,结婚时头纱上的珠光,女儿出生时产房的无影灯光。她说,当母亲几乎忘记了一切,还会在看到类似的光时,眼睛亮起来。这些光是记忆最后撤退时坚守的阵地。”
卿竹阮把手机递给林薇看。两人沉默了许久。
“光的最后阵地。”林薇喃喃重复,“在最深的缺失中,光还在。”
“是的。”卿竹阮感到眼眶发热,“这就是我们要继续这个项目的原因。不仅为了美好的光,也为了那些在黑暗中依然亮着的光;不仅为了完整的记忆,也为了那些在遗忘中依然坚守的记忆;不仅为了容易的连接,也为了那些跨越断裂依然建立的连接。”
她回复晓雨:“把这份分享放入特别档案。同时,开始收集‘记忆疾病与光’的相关故事。但务必征得分享者的完全同意,提供心理支持资源。”
放下手机,卿竹阮走到窗前。月亮已经移动到另一片天空,在建筑之间时隐时现。柏林电视塔的红光依然规律地闪烁,像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心脏。
她想,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位叙利亚摄影师可能在整理他拍摄的光之记忆;在另一个地方,那位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女儿可能在陪伴母亲看夕阳;在世界各地,无数人在经历各自的盈缺——有的失去家园,有的失去记忆,有的失去亲人,有的失去健康。
但光还在。
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程度上,为了不同的原因,但光还在。
被记忆,被描述,被分享,被传递。
在盈与缺之间,在明与暗之间,在完整与断裂之间,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提供一种观看问题的方式;不是消除痛苦,而是陪伴痛苦;不是否认缺失,而是在缺失中寻找依然存在的东西。
月相图。
盈亏圆缺。
光的语法。
记忆的生态。
所有这些概念,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简单但深刻的事实:只要我们还在观看,还在记忆,还在分享,光就不会真正熄灭。
即使在最深的黑暗中,也有眼睛在适应,在寻找,在等待第一缕光的出现。
而他们所做的,就是为这些眼睛提供工具,提供语言,提供连接——教他们如何看,鼓励他们如何记,帮助他们如何分享。
这样,光就能继续旅行。
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记忆到另一个记忆。
在时间中,在空间中,在心灵中。
永不停歇。
因为光记得。
而记得,就是在盈缺之间,找到平衡的支点。
就是在黑暗中,画出光的轨迹。
就是在遗忘中,保存记忆的火种。
柏林深夜,卿竹阮站在窗前,看着城市的光海,感到一种清晰的使命感。
十年了,但旅程还在继续。
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越来越——
充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