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班会后的几天,卿竹阮注意到一些微妙的变化。
不是翻天覆地的改变,而是一些细小的涟漪——那个拍水渍和裂缝的男生,现在经过她座位时会点头示意;前桌女生偶尔会分享她“视觉深呼吸”的收获:“今天注意到食堂阿姨打饭的动作好有节奏感”;甚至有一次,数学老师在讲解几何题时,用“这就像从不同角度观察同一物体”来比喻多种解题思路。
最让她意外的是周二的语文课。
那天的课程内容是古代诗歌鉴赏,讲的是王维的山水诗。语文老师张老师是个中年女性,平时讲课严谨但稍显刻板。但这天,她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王维被称作‘诗佛’,他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如果我们不是从文学角度,而是从绘画角度来读他的诗,会有什么不同发现?”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这个问题有些偏离常规的教学重点。
卿竹阮下意识地举起了手——这个动作让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卿竹阮同学,请说。”张老师示意。
“比如《山居秋暝》里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卿竹阮站起来,声音清晰,“如果从绘画角度看,这两句诗不仅描述了景物,还暗示了构图——明月是光源,松树是前景的垂直线条,泉水是画面中的动态曲线。而且‘照’和‘流’两个字,暗示了光线的方向和水的动态,让画面有了时间感。”
她说完后,教室里更安静了。同学们的表情各异——有的惊讶,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则明显觉得这与考试无关。
张老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很好。你提到了一个关键点:诗歌不仅是文字描述,也是视觉建构。王维确实是位构图大师。”
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诗中有画”四个字:“我们常把这句话当成语用,但很少真正思考它意味着什么。卿竹阮同学刚才的解读,提醒我们可以从多感官的角度来理解文学作品——不仅是语言意义,还有视觉形象、空间布局、甚至光线和动态。”
那堂课的后半段,张老师带着大家用这种“视觉思维”重新阅读了几首诗。虽然大部分同学可能还是为了考试而记笔记,但卿竹阮能感觉到,至少有几个人真的在尝试这种新的阅读方式。
下课后,张老师叫住了她:“卿竹阮,你最近好像对视觉艺术特别感兴趣?”
卿竹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只是……有点重新关注。”
“是好事。”张老师说,“我年轻时也喜欢画画,后来当了老师,就渐渐放下了。但那种观察世界的眼光,其实一直影响着我的教学和生活。”
她顿了顿,看着卿竹阮:“如果你有兴趣,我那里有几本关于中国画构图和诗歌意象的书,可以借给你。”
“谢谢老师。”卿竹阮感到一阵温暖。
“不用谢。”张老师微笑,“保持对美的敏感,在任何时候都是宝贵的。”
那天晚上,卿竹阮在素描本上尝试画王维的诗意。
她选了《鹿柴》里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夕阳返照,光影移动,青苔在光线中显现。
她没有画具体的树林或青苔,而是专注于表现“返景”这个概念:一道斜射的光线,从页面一角进入,穿透一系列垂直的线条(象征树林),最后落在页面底部的一片纹理区域(象征青苔)。光线的亮度随着穿透的“树林”而逐渐减弱,但在最后的“青苔”上又稍微加强,表现反射的效果。
画完后,她看着这幅抽象的作品,忽然理解了张老师说的“诗中有画”——诗歌通过文字唤起视觉想象,而她通过线条和灰度,试图将那种想象具体化。
这是一种奇妙的转换过程:文字→想象→图像。
而她在这个链条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周三,冬至。
一年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
这天早晨,卿竹阮醒来时,天空还是深蓝色的,距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按照传统,冬至应该吃饺子,但住校的他们只能在食堂吃到象征性的几个速冻水饺。
课间操时,体育老师宣布因为天气太冷,今天的操改成了在室内做简单的拉伸。卿竹阮站在队列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起小时候和清霁染一起过冬至的往事。
那时她们还在小学,冬至那天放学后,清霁染的妈妈会包各种馅的饺子——猪肉白菜的,韭菜鸡蛋的,甚至还有甜味的红豆沙饺子。两个小女孩会帮忙擀皮(虽然擀得奇形怪状),包饺子(虽然总是露馅),然后等着饺子出锅,看热气在寒冷的厨房窗户上凝结成水珠。
“冬至吃饺子,冬天耳朵不会冻掉。”清霁染的妈妈总是这么说。
后来上了初中,高中,这样的传统渐渐被忙碌的学习冲淡了。有时候冬至过了好几天,她们才想起来:“啊,那天是冬至。”
而现在,清霁染在医院里,她一个人在学校,连食堂的速冻饺子都成了难得的慰藉。
中午吃饭时,她特意去得早一些,排在了卖饺子的窗口。轮到她时,阿姨给她盛了八个饺子——比平时多两个。
“冬至了,多吃几个。”阿姨笑着说。
卿竹阮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饺子是普通的白菜猪肉馅,皮有点厚,但热乎乎的,吃下去胃里很舒服。